两块银元 ||孔祥田
作者:孔祥田
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一块银元”的传奇故事。说的是一位老乡在集上卖东西,收到了大兵给的假银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正巧有个军官模样的人经过,老乡跪地哭诉,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军官听后,装作拿过来看看,换了一块真的给他,顺手就把假银元装进了上衣口袋里。傍晚,部队开拔上了前线,两军交火之际,一颗流弹射向了军官的左胸。可神奇的是,军官竟毫发未伤。中弹的位置正是上衣口袋处,子弹还在,像是被一个什么硬东西卡住了。军官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块假银元,阻挡了飞来的子弹,救了自己一命。
当时看到这里,我心情特别激动,暗自发誓,将来定要做个像这位军官一样的好人。多年后想起这件事,我开始有些忐忑了:还没搞清楚这军官究竟是红军还是白军,是国军还是共军,怎么就鲁莽草率地表示要向他学习呢?如今五六十年过去了,再次忆及此事,我的内心显然平静多了。军虽有红白、国共之别;而人,更是有善恶、好坏之分的。心怀善念、体恤百姓的好人,上天都会保佑他的。
“一块银元”的故事,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中。没想到竟然有一天,我自己也会拿起笔来,写作有关“两块银元”的往事。
我有两块银元,一块是袁大头(民国时期主要流通货币之一,是对袁世凯头像系列硬币的口语俗称),另一块是孙小头(中华民国开国纪念币,正面刻有孙中山半身像,因其头像较小,故称)。
袁大头图片
袁大头,从到我妈妈手上算起,大概收藏六七十年了,比我的年龄还要大。那时,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与爷爷奶奶、大伯大妈在一起生活,日子还算过得去。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政府要求走集体化之路,纷纷成立了各类合作社,号召社员向社里捐钱捐物,支援集体经济的发展。大伯经常参加开会学习,思想觉悟自然不低。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准备将家里仅存的几十块大洋全部捐给社里。听妈妈说,这些银元,可都是大伯大妈和我爸爸妈妈他们,风里雨里,吃苦受累,从牙缝里一文一文抠出来的。每一块银元上面,都浸透了他们的汗水甚至血泪。自己挣命攒下的钱,怎么说捐就捐了呢?对此,爸爸想不通,妈妈想不通,大妈肯定也想不通。无奈,伯父是老大,爷爷不在了,他就是一家之主,老少十几口人都得服从他的。眼看这些白花花的大洋不久就要姓“公”了,全家人实在心疼呀!要送走这一块块银元,就如同一块块地割了他们的心头肉啊!那时我可能还没有出生,全家人的心到底有多痛,自是与我无干。大伯清理银元的时候,有一块脱离了集体,掉到一个小缝隙里去了,谁也没有注意,只有妈妈看到了。事后,她不声不响地取出那块银元,用一条旧手巾方子(手帕)包好,收藏了起来。这一收就收了二十多年。其间,经历过天灾人祸,也经历了家庭的变故。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与大伯家已经分开过了。我上有两个姐姐,全家五口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有口吃的,也只是那种可照见人影的稀粥汤。就是在这么极端困苦的情况下,妈妈也没舍得把自己悄悄收藏的那块银元,拿出来贴补家用。妈妈可能是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十几年,没给孩子们留下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这块银元,就当是祖上留给她儿子我的一份“薄产”吧。苦撑到一九六一年,我的父亲不幸病故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四人艰难度日。那些年遭遇的苦难,无论用什么悲戚的语言来形容,都不会为过。但是,不管日子怎么难熬,妈妈始终都没有把那块银元拿出来。我想,对妈妈来说,此时的这块银元,不仅仅是祖上留下来的“薄产”,还是爸爸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吧,更不能随随便便用出去了。爸爸去世五十三年之后,妈妈也离开了我们,享年九十四岁。到今年五月份,妈妈已和我们分离七周年了。七年里,每当想起妈妈在世时的一些往事,总忍不住涕泗涌流,沾湿衣襟。敬爱的妈妈,您的儿女想您呀!
孙小头图片
那块袁大头,是祖上遗留下来的;而这块孙小头,则是我自己无意之中捡到的。在我头十岁的时候,常和小伙伴们到湖边的泥滩上、乱石间,捡些废铜烂铁换糖吃。捡到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就找货郎担老头敲块麦芽糖,大伙分而食之;捡到铜板铜钱或稍大件的东西,就去街上收购站卖钱,然后到新华书店买小画书来看。那些年,我们捡到的铜板铜钱,恐怕能装满几菜篮子。收购站门市,和县城唯一的百货公司对门,处在最繁华的闹市区。我感觉,门市部收购废旧的那两个店员特别好玩。一个负责分辨物类,称出重量;一个则负责开票,支付钱款。那时,我们最喜欢听的,就是那个负责称秤的白发老店员的声音了:“杂铜——一斤四两!”“紫铜——六两五钱!”“生铁——五斤九两!”“麻绳——二斤半!”对面的另一位店员,记好物名、斤两之后,接下来就是一阵噼里啪啦拨算盘的声音。然后,付钱,走人。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湖边的泥滩上专注地搜寻。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太大的圆铁片,我上前捡了起来,洗掉满身的烂泥,样子像是一个大铜板,却有点银光,跟以前捡到的铜板不大一样。回到家里,我把刚捡的这块“白铜板”递给妈妈看,她一下就认出了是一块大洋。再仔细看看,妈妈告诉我,这个不是袁大头,应该是孙小头,没有袁大头值钱。说完,她转身走到破木箱子跟前,掀开箱子盖向里面摸索。少时,摸出了一个旧布包,打开后是一块银亮闪闪的大洋,和我捡到的那个,大小差不多,但头像不一样,比我捡的大洋也新多了。妈妈说,这个就是袁大头,在她手里都收了十几年了。然后,妈妈就把这块袁大头的来历,给我细细讲述了一遍。
从此,妈妈的小旧布包里,就有了两块银元:一块袁大头,一块孙小头。这两块银元,放在我们家里,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即使在“文革”期间,红卫兵小将大破“四旧”、疯狂抄家、打砸抢分子横行无忌的日子里,这两块银元也一直安然无恙。原因何在?我想起了一句俗语,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娘儿四个平时生活得那么艰苦,哪个脑残吃饱了撑的,会“惦记”上我们这个可怜的贫寒人家?!
六十年代与妈妈姐姐的合影
到了我高中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妈妈就把这个旧布包交给了我,说自己年纪大了,记性又不好,放过的东西动不动就忘了,让我拿过去好好收着。这块袁大头,在我们家少说也有七十多个年头了;而这块孙小头,陪伴我也早已超过了半个世纪。此生我必须用心保存好它们,因为这也是妈妈生前对儿子沉甸甸的嘱托。
作者简介
孔祥田,退休教师,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江苏省写作学会会员,淮安市学术技术带头人。曾在《中国教育报》《文学报》《中国校园文学》等报刊及网络媒体发表散文随笔、诗歌杂文、文学评论、教研论文等100余篇(首),著有《往事与梦想》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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