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疫让生活重新回归

1

这场战疫打到现在,许多人们,尤其相近疫区的人们的思维情绪,还在防疫战疫的“事中”。从“事中”解放出来的人,有,但不是很多。

“事中”的人们还在骂着。骂疫情报告的晚;骂海鲜市场那些认钱不要命,馋嘴的吃货馋的就要吃蝎子“bie”,——噢,喝蝙蝠血的家伙;骂疫区万人聚餐辟谣、置若罔闻舞蹈……

除了向外吐的“气”,还有向内留的“心”。人们惋惜无辜的被传染者,医生,8名“造谣者”;惋惜城被封后“被动了”甚至背上骂名的人们;惋惜口罩的生产力竟那么弱;惋惜钟南山教授的良心和易老……

是人,就有情绪。何况事关性命。倘若有人追究,就当憋在五脏六腑里的五谷之气,放了吧。

2

连日来,我奔跑在农村战疫一线,封村,堵路,宣传,巡查,狗一样累着。可想而知,在武汉战疫最前线的死难家属,确诊患者,疑似病例,医务人员,他们该是怎样的状态,无法可想。

见人,电话,往年“新年好”的问候,也成了“货假价虚”的空话了。还得瞪大眼睛说出来,可又一想,不问“新年好”又能问什么?

腊月29日晚,放假。坐在孩子发烧打吊瓶的医院里,当日白天慰问困难群众的思绪稍稍安静下来,才记起少吃一顿饭的事来。坐在医院旁边巷口的饭摊上,浏览来自武汉方面的疫情信息,在转发了批注为“这个年属于武汉”的文章后,一种03非典后的“经验预感”告诉我:这个年将不再是年。

大年三十,下午两点左右返回单位,参加了疫情防控预备会。会后,深入村上检查了各村疫情防控准备情况。回城时,渭河四周雾霾重重,“海市蜃楼”里传出庆祝新年的炮声。回家后,贴对联,吃饺子,戴着口罩为先世的亲人烧了纸。95名西京唐都医务人员飞赴武汉。

初一晚,正喝迎新年的团圆酒,一通召集电话,又回到工作岗位。当晚,各村都封了村,堵了路。有人咨询我“村上有人要埋人,还要结婚怎么办”,我告诉他“白事不能通知亲戚外人,自家进行;红事也是如此”。咨询的人以为我“开玩笑”,后来经过验证:是真的。

初二,将国家启动一级响应的指令传到各村。广播里,微信里,标语上,都有精神概要。人们就像风箱里的老鼠,出不去,也进不来。“城里生活”下到乡间,左右邻居,“老死不相往来”。

初三,科比坠机身亡,国务院延长放假时间,我们的战疫刻不容缓。为各村发放消毒液,督促各村搭建了值班值守帐篷,楼赵村组建了流动回乡党员战疫示范岗。

朋友圈有人疯传——“一个打篮球的外国佬惹得朋友圈的国人痛哭流涕,却鲜有人去关注和转发有关钟南山教授的文章,中国人怎么了”,更有甚者传“转他能得到我国疫情救治的疫苗么,典型的不爱国”,等等。

风马不相及的两桩事就这样被无知们串在一起。难道每一位生命不该值得尊重?在尊重的地带里,难道还有肤色之分?地域之分?职业之分?

初四,初五,坚持在战疫一线,督促各村将堵在村口的土堆移走,打开生命的通道……

许多人经受不住户外阳光的诱惑,老人戴着口罩面朝南,晒着生命赐予的光暖。小伙子们走在春就来了的大田里,踩在压根就没冰冻的黄土地上。

城里的人们没有土地,有公园,但已被管理者封。晚上临睡的时候,隐约听见喇叭里通知着:“公园里还没有回家的,赶快回去,否则……”就像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又像影视里二战期间的犹太区。

3

一位村上的干部告诉了我一桩令他哭笑不得、充满无奈的事。听后,我同样不知如何是好。

“村里几个回乡的娃娃,这几天实在憋不住了,把音响拉到地里,唱了起来……”

他矛盾地阻止了,我为他点了几下犹豫的头。包括,劝返那些户外晒暖的老人,大田里奔走的小伙。

这是规定,要求。

我一位一连几日没有回家的同事回家,妻子说他“疫区回来的人,我们不欢迎”。孩子哭着说:“不行!爸爸是我的灵魂……”哭罢,又把妈妈收拾好的东西递给爸爸,“爸爸,你把这些吃的穿的拿上,我就放心了。但你得多保重……”清秀的目光里又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一位分管疫情防控工作的女同事,同样执行24小时值班制。丈夫孩子与老人住在一起,把妻子电话里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放在家里。同事抽空回家取东西,互不相见。丈夫为她在手机上发信:“在这个特殊时期,你留在单位值班,这既是对辖区百姓的负责,更是对我家的负责。我们全家支持你!”

有多少这样的同事,谈不完,如家珍。

每个村口的晚上,每晚的每个村口,总驻守着一顶顶蓝色的帐篷。它们媲美着蓝色的苍穹,苍穹上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帐篷里有口罩、无眠和电灯。

4

生活如此美好,怎么有了我们,这年就没有了当年小时候的味道?因为,我们长大了。正如丰子恺所说:小时候真傻,居然盼着长大。

长大了,我们不会说小时候的童话了。小时候说话,说对了,能得到大人们的夸奖,赞赏;说错了,也没人白眼,计较。长大了,说话懂得注意,懂得看人们的脸色,揣摩人们的心情;也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懂得什么人爱听什么话,什么话容易把人惹恼了;说话要付如此大的代价,以至于,忘了要说什么话,什么话是真话。

长大了,找不到童年的甜味了。小时候家里穷,糖少得可怜。吃一次,就以为生活永远是甜。要吃许多糖,便成了长大后的梦想。可是长大后,发现买糖是需要钱的,要吃许多糖,便要挣许多钱;为了能吃到很多糖,便不择手段挣钱;会干昧着良心的豆腐渣工程,会造黑了心的有毒食品,会偷税漏税,甚至会把别人的老婆别家的小孩作为生意;为了钱,我不需要坚守人和底线,我只为了我“甜蜜的事业”;长时间的坚持让我挣了很多钱,但糖却让我“虫牙”满口,胃里泛酸、疼痛不止,身体就像被蛆占领,即将溃烂。

长大后,再也找不到小时的村医了。村医姓迟,却从未迟医;瘦高个儿,背头,一声咳嗽能咳得我浑身生疼。小时候每当牙疼胃疼、感冒发烧,还是打防疫针,总会见他白底红十字的皮药箱,怕他打开,怕他翻出针来;而大人们,总怕把他们的名字留在老迟的账本上,且越来越多;但老迟从不要,每次医完,总微笑着点起烟说:“我还按老习惯,先记上,回头再说,谁让我是医生呢!”

5

世事如水,与我生活息息相关的村医,老迟走了。

2003年非典的时候,我又认识了一位“大医”,钟南山教授,67岁。67岁前他干嘛了,我不知道。度娘知道的,就像隔着眼镜看到的,我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切身感受。

十七年过去了,又是他!八十四岁的年龄,冲锋陷阵在民困之际、国难之间,如南阳布衣茅庐之士,可谓《出师表》之续也。他的仰天犯困,苍眼清泪,我无法说,亦无法断出他想要表达的准确答案。

但我清楚,他会像我故乡的村医老迟,迟早会走。而那时,我们还有没有更多的“钟南山”——坚持真理,救国救民。若《史记》所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盖以“钟南山常有,而钟南山出之不常有”皆终。

近来,我在1976的银海里,认识一位类似钟教授的“大医”,张伯伦。他来自电影《桑卡德拉大桥》,他和妻子出现在一列携带传染病毒逃犯、再有几千名乘客的列车上。他为被隔离的车上传染的人们治好了病,但却得不到指挥这辆列车疫情救治“上级”的认可,他义无反顾地将这列车指挥向终点桑卡德拉大桥。

同车的一名旅客,知道列车的目的地是当年他妻子和儿子的坟地,一整列车上的人纷纷做好反击的准备。列车行驶到几十年没有整修的卡桑德拉大桥,桥梁压断,数列车毁人亡,唯有少数幸存者。

与“上级”同时指挥这列驶往卡桑德拉大桥火车的,一名女医,一名“上级”的下属。女医生问“他治好了那些疫病患者,你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驶往卡桑德拉大桥”,“上级”答:“我要面对为疫情而生的人,还要面对疫情生还的人!把他们带到卡桑德拉大桥是我的职责。”

女医懂了。走了。

“上级”圆满报告“更上级”“列车上的人一个不留全解决了”,之后带着帽子走出指挥部办公室,画外音是“更上级”打给“上级”下属的:“给我把他监视住!”

6

艺术来源于生活。刚好,我就在这生活的艺术里。易逝的光影,就像我的生命。

我驾车向我包联的辖区奔去,途中,遇见邻村的疫情防控检查站。

“你干嘛的?”

“我是去西边T村检查工作的。”

“那我们得先给你把毒杀了,然后,你得给我们头联系一下,我们无法确认你!”

“我是去西边T村检查工作的。”

“你说不行。大家要都像你一样只说,我们还防什么控。”

僵持半天,我有点生气,但没发出火来。不得已,我只能联系“他们头”。他们听电话后,脸跟翻书似的,一下子从冬到春。

我恍如2003年非典疫情解除后回归生活,见着能见的人,赏着能赏的景,自由喷发着沤在五脏六腑的闷气。

一觉醒来,伴着午间暖暖的阳光,窗外传来一声声不知名的鸟鸣。清新如雨后的空气,泥味,陌生如故去的人事。心门瞬间开出一道窗,窗里镶嵌着一注望远的目光。

朋友在夕阳西下时打来电话,告诉我今天他出去透了气,发现树木已经萌发了嫩芽。

是的,年过了,春也该来了。它的脚步无人可挡,就像这次疫情带来的无烟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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