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爱与博爱,私爱与众爱

上卷 第三十一回 第四节:

【原文】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问道:“疼的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象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的话,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便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

【原文】第二部分见文尾。

【端木持易见解】

孟子说:“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意思是说:"君子对于世间万物的态度,是爱惜珍惜敬畏而不去过分同情;对于老百姓呢,是非常的同情理解却不把他们都视作亲人,保持一种正常的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即可。圣人君子首先都是非常孝敬亲爱自己亲人的,然后再把这种仁义道德亲情也同样推己及人;当这种乐于助人的习惯养成了,进而就会敬畏爱惜世间所有的事情和其它万物了。"

以上是字面的意思,孟子的真正意思是说,世间万物都是为我们所用的,所以不必要同情;世间的老百姓呢,也是为我们所用的,所以没必要视为亲人。作为统治者,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称得上人,他们都是先爱自己,再亲爱自己的亲人,然后再去关爱其他人,最后才能去关心世界上其他的万物。所以,孟子的逻辑推理是,先自己,再亲人,再他人,最后是万物。所以,把“物”放在最后一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就是统治阶级“唯吾独尊”的集权思想的体现。

所以,宝玉的逻辑就是这套逻辑,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就是爱物,就是善仁。当然,这类的“用”“尽”人物,都是由自己出发的。以自己的喜好和价值观作为判断依据的。所以是个人主观唯心主义的。实际怎么样,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高兴,就算“用尽”了。就算仁民爱物了。所以他才认可“千金买一笑”,认为那也是值得的。估计很多帝王也是这么想的,无所谓,反正天下尽是他的嘛,所以他敢“烽火戏诸侯”。

从唯物的角度看,人或物,究竟有用没用,荀子倒是进步了一些,他说“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数也。”

意思是说:“万物并存于宇宙之中而形体各不相同,它们或一时不符合人们的需要,但却对人一定都有用,这是一条客观规律。” 的确,万物对人而言,都是有用的;一时不能发现有什么用,但随着认识的深入,就会晓得它们的用处的。

章太炎在《菌说》一书中说:“ 荀子曰:‘万物同宇而异体。’以异体故必自亲亲始,以同宇故必以仁民爱物终。”这就是用荀子的话,来为孟子洗白了。这里的亲亲仁民爱物,就有了民主的平等的思想,不再是唯吾独尊的专制集权思想了。

章太炎用荀子论作为依据,阐述自己的现代先进思想,这没有什么毛病。那么,荀子“用”“尽”,又是否是普遍的所有人呢?实际上,他也是以统治阶级为中心的。除了统治阶级的少数人以外,其他的被统治的那些人和普通的东西没什么两样。唯一比孟子进步的是,他承认一点,那就是百姓和万物,无论统治阶级喜欢与否,都是有用的,这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但老百姓和万物能否被统治阶级“用”,这需要看统治阶级的意志和智慧了。

天下为一人用,或是为统治阶级用,或是为大多数人用,或是为全体人用,这才是决定人类文明发展的程度。而决定谁有权用的,首先是属于谁,是属于一人,是属于极少数人,还是属于一些集团,还是属于大多数人,还是属于全体,这就是生产资料所有制的问题了。

以公共之天下而为私人、私家、私企所用,这就是逆历史而“用”,逆“人心”而用。别说千金,就是一分钱,也不能这样搞,谁要是这样搞,就得群起而攻之,群起而夺之。这才是民主平等的现代思想。

天下之人为天下所用,天下之物为天下用,这才是人和物的大用,这才是爱物,才是仁民之用。为一己悲欢之用,为少数人而用,为压迫剥削别人的人而用,就是小用,就是浪费人物,害民之用。

宝玉之用扇,以他人劳动果实,行自己一己之欢,那绝对不是爱物,而是暴殄天物,是造孽啊。

【原文】第二部分:

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呢。”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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