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玉锦》002：吃喜面
002吃喜面
农历四月底，麦收前的准备正在有序地进行。
高举心里有事，半晌午就想早点回家。夜里，国顺妈说肚子有点儿疼，可是清早一起床，看她又拉驴套磨，像往常一样手脚不停地做活儿，心里略一思忖，又像平日一样出了门。
那时乡村女人生孩子，不像如今这么慎重复杂，就像妯娌间开玩笑的话——简直和老母鸡下蛋差不了多少。西门口宋大嫂生她家老三那天，本来正在地里锄草，突然有点儿要解小便的感觉，赶紧跑回家，不到一袋烟工夫就生下了8斤多重的三姑娘，还是自个儿动手剪的脐带。宋大嫂信仰上帝，觉得生孩子吃点苦、受点疼是应该的，那就是赎罪嘛！谁让夏娃和亚当偷吃伊甸园生命树上的禁果呢？况且生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心里装着对孩子期待和对未来的希望，就不会觉得痛苦，反而有喜乐感！
高举边走边想着。此时已到台坎，他加快了步伐，刚走到家门口，就大声喊道：
“妈，我回来了！”
“哎，你来的正好！孩子刚拾起来，看小闹钟是十点。快把这端给伟珍吃吧！”奶奶指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荷包蛋对儿子说。
“好，这孩子生在上午十点，属于辰时，是个小龙女，哈哈。”高举欣喜地走进堂屋西间，温和地说：“国顺妈，醒醒，先吃了这碗荷包蛋再睡，这可是补你虚弱身体的，也是为了早点儿来奶水噢……”说完，他把碗放在床头柜，坐在床沿上，用手轻轻地托起伟珍的头，一边欣赏她身旁这个睁着水灵灵眼睛的婴儿，一边用温厚胸膛倚着伟珍的后背。一直看着她慢慢吃完，才轻轻地扶她躺下。
高举坐在床边怜爱地看着妻子，追忆着两年前失去大女儿小秀的情景：
小秀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是他们头生孩子。后又有她弟弟国顺。国顺身体倍儿棒，他吃东西必得管好，有点儿好吃的就霸着，小秀处处让着他。每当外出玩到了沟塘边时，小秀就会拉着弟弟的手，如果拉不走他，就马上回来叫奶奶：“国顺又到沟边玩水了，你快去拉他回来啊！”简直像个小大人，对弟弟安全特别的关心。
那年夏天，两岁多的国顺看大人下东塘洗澡，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下到水塘里，下去就没再上来。当时爹在东塘边场上晒麦子，爹忽然发现国顺不见了，高声呼喊：国顺哪里去了？他赶紧放下手里扬麦的活，跑东塘边一看，一个戴着红肚兜的孩子就在水面上漂着，就是国顺，他急忙跳下水，把国顺抱到麦场上，爹立即叫他放在打麦的热石磙上，头朝下把水控出来。全家人都闻声赶来，守在孩子的身边，直到国顺醒来要吃饭，众人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从此，看护国顺更成了秀的专责。小秀活着时，常问妈妈：“爷爷早起吃鸡蛋面条，有国顺的，为啥不给我？”这时，伟珍就亲切地想一想的样子说：“我的乖女秀啊，咱家里人多，不可能都吃好的，爷爷是老人，弟弟是小小孩，一点点好东西，只能尽着他们吃。我的乖秀儿，你吃大锅饭，长得更结实……”她死后，伟珍一想起自己说的这话就内疚哭泣不止。本来秀不该死，是他严苛家规造成的。若是及时打消炎针，就可以避免这个灾难。
高举慢慢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错，这天夜里，他凑近妻子伟珍耳边，轻轻地说：“国顺妈，我的好老婆，你受苦了。咱们秀儿死得委屈呀！怨我。”伟珍听了，不由得又眼泪汪汪。这是她从结婚直到生了三个孩子后，听到的唯一一次“体己话”。这就是乡村女人的爱情吧！
眼前这个孩子的到来总算弥补了自己的过失，要好好地爱她了。
高举心里追思着，轻轻地抱起小女，端详着小女孩毛绒绒、粉嘟嘟的小脸儿不住地傻笑。
在最东间屋里打坐的爷爷，听到最西间传来的婴儿啼哭声，知道伟珍生了。奶奶回到了自己屋里，一边换衣服，一边跟他说：“国顺爷啊！你说说，这个孩子胸部长个豆般的大痣，你懂得，这可有啥讲究呢？”
“你奶啊，可不要出去说！反正是个好痣，没什么讲的。”爷爷笑着说。说完，他又故作神秘地小声道：“这个孩子可要好好照护，她可是我们家的福星。你奶啊，今后可有事做了，这个孩子就包在你身上，她妈满月就要下地干活，这个孩子的安全成长就看你的了……”
“这是自然，可孩子的教育也有你的份啊！你一肚子的墨水，可要耐心往她肚里灌噢，看到孩子那双灵秀的丹凤眼，我就想将来定是个读书的种子……”奶奶喜形于色，话也说得生动起来。忙了半天，这会才顾上跟老头子唠叨新生儿的小模样。
爷爷用右手不时地捋着他的长胡子，静静地听着，左手掐指算着这孩子的生辰八字（即出生年、月、日、时辰），过了好半天才说：“这孩子出生的是时候，正好阴历四月三十日，先为孩子认真地“烧三天”，待孩子满月时，麦收完毕，秋作物又长起来，人都闲了，那时好好为这个孩子庆祝一下，吃场满月‘喜面’酒席才好。”
吃喜面？那当然好，以前有这么多孩子，都没有吃过喜面。奶奶应道。但是，她马上又想：只怕她大娘会说。还是别多事，少生闲气，大家人口，罢了！于是，她说：“国顺爷啊，一想到小秀那孩子，我心里就犯嘀咕，要是及时打针就好了，可就因为怕她大娘讲嘴，我也没有想到她得病是那样地急……一想起来就揪心地后悔啊。国顺妈痛苦就不说了……但是，喜面还是不要吃了……”说着，她泪水就差点掉了下来。
“唉，你奶，话可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啊。这孩子非得烧高香，吃喜面不可！你去给我张罗一下，跟她爹妈先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为了喜庆，图个吉利！就这么定了。花费由我拿，我手头正有她大叔刚寄来的五十元，够用的。自家园里有新鲜菜，再去街上买些肉和小鸭脖子、鸡翅膀等配小盘菜就够了。”
这个爷爷，平时哪房媳妇生孩子，他都像是无事人似的，啥都不问。这次倒“强当家”了？一向说话都不敢在他话上头的奶奶，心里只犯疑惑。但也只有顺着他话说：“好啊！谁说不是呢？我也正为这个事想着呢。就按照你说的办了，想她爹妈也会高兴！哈哈，这样季节里吃喜面的事哪里找呢？”当地人把五月看成一年最美好的时光，这时吃喜面最是好上加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