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京都那些最美好的回忆之三：此时无声胜有声

继续徜徉在京都的美好旅行中，嗯，旅行回忆中。

有这么一种说法，旅行前详细的准备攻略，研究目的地，是旅行的第一重体验，感觉身未动，心已远。旅行中用双脚实地丈量心仪之地，用五官观察体验，沉浸其中，是旅行的第二重体验，感同身受，身临其境。旅行结束后回归日常，但是诸如整理照片，写游记，制作视频等等，其实不仅仅是一次重温，更多的时候会带来一次升华，虚与实的交互，时间和空间的转换，最后带来的必然是合二为一的感受，从而凝化为刻骨铭心的记忆，藏在心底的某个地方。

直到经年以后，翻出来放在阳光下晒一晒，闻一闻历久弥新的味道，可以佐茶，可以下酒，可以反复咀嚼，借以消磨时间，实乃人生乐事一桩。

隔了这么久，如果你问我京都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还真是一个有点挠头的问题。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最妙的体验却只有一次，那就是天龙寺的那个下午。其实上午已经逛了一圈，但是总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于是赶在回京都之前，又坐在了上午坐过的同一位置，面向庭院的回廊之下，眼前一片开阔，有山有水，见惯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日式园林后，此情此景突然多了几分大开大合的从容。索性踢掉了鞋子，背包放在脚下，背靠在一根圆柱上，一边大口的喝着冰镇乌龙茶，一边不停地扇着帽子，恨不得眼前有个大冰桶，扑通一下跳进去。

眼前就是一片绿色

然而又不仅仅是绿色，中间有深有浅，有明有暗，有动有静，有远有近。虽然只是一种绿色，但是诸般变化加持之下，变成了万千颜色，活灵活现，放眼望去，一不留神就不知不觉的陷进去了，拔都拔不出来。看着看着，那丝丝绿意似乎顺着视线慢慢的渗透过来，原本燥热的身体也就一点点凉快了下来，清静了许多。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时间好像凝固在此刻，连什么时候把一大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都不知道，最后唤醒我的是廊下被轻风吹过的铃铛，叮叮咚咚，豁然开朗。如果说醍醐灌顶可能是夸张了点，或许应该用恍然大悟来形容才比较贴切。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其实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唯独中间那一段时间，反倒是时不时的想起，变得越来越清晰，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面铜镜，越磨越光，从镜子里面可以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当然京都近郊岚山留下的美好印象远远不止一个天龙寺，尤其是对于一个吃货来说，鳗鱼饭，夏柑果和%咖啡自然是另外三样经常在回忆中出现的妙物。

这是一次随性之旅，不过如果一定要说来之前有什么心心念念的目标，广川的鳗鱼饭肯定是其中之一。为了这个小小的心愿，向来对于排队避之唯恐不及的我，破天荒的赶了头班车，然后乖乖地等在店铺外面，看着挂在外面的时钟发呆，百无聊赖又充满希冀。

所幸广川不负众望，对得起自己米其林一星的名头，以及几近两个小时的等候，不知道是不是饥肠辘辘之下，不管吃什么都会觉得味道特别好。无论是鳗鱼选材，还是火候拿捏，又或者服务水准，一分一毫，都是上上之选。肥美的鳗鱼在炭火的炙烤之下，油脂被逼出来，混合着一遍又一遍刷上的酱汁，渗入了鱼肉机理深处，顺便又把米饭上涂抹了一层令人欲罢不能的诱惑。

点了最大份的套餐，把店里所有和鳗鱼有关的菜肴全部刷了一遍，吃得心满意足。唯独错过了鳗鱼骨，领班亲自过来致歉，坦言今天的原料质量不够好，再三鞠躬，态度之诚恳令人不忍多言。好吧，就当为自己留个下次再来的理由吧。

如果说广川的鳗鱼饭是早有预谋的安排，那么老松家的夏柑果就是相约不如偶遇了。当时正好从二尊院，祇王寺，落柿院（个人强烈安利这个小院子），野川神社一路行来，穿过竹林，正好有点乏了，抬头看见老松的店名，心说这不巧了嘛，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老松的主人太田达是远洲流的徒弟，相比之下，茶室的宗教意味没有那么浓，而更重视“闲寂的美丽”。他们家的果子分为干茶果和湿茶果两类，一年12个月，每个月都有自己的干茶果，主要是用来搭配薄抹茶，比如四月是樱花饼，九月是用黑糖和葛粉做的葛果，十一月是红叶饼，十二月是素荞麦饼。这些果实追求的是与季节的对应，让你看到茶果子的瞬间，就能感知季节的变化。

相比起干茶果，更多变，更出名的是他们家随意变化的湿茶果、松风、飞云、栗馒头、一夜酒、香梅煎，千变万化，说实话，光是听听这些名字就已经让人觉得神往。

不过，所有这些名点中，最出名的莫过于用夏天柑子制作的夏柑果，这是京都无可争议的水果之王，而且每年上市只有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那半个月也就顺理成章成为老松的夏柑果专供月，因为他是绝对不会用不当季的水果去做茶果子。

传统的夏柑果做法说来并不复杂，将当地优选夏柑里的果肉小心挖出来，细细打碎后，用明胶和筛过的白砂糖混合，再重新注入夏柑果皮内，冷却至凝固食用。说来容易做起来难，谁做谁知道。当侍者把颤悠悠的夏柑果端上来，首先被打动的说不清是那明艳动人的色泽，还是馥郁鲜甜的气息，反正记得当时自己握着小银匙，迟迟不忍下手，左看右看，就是舍不得呀。所以直到今天，对于舌尖滑过的味道，依然是念念不忘。

ARABICA%咖啡现在国内也开了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味道和日本分店比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唯有少了那条日夜奔流不息的鸭川，所以我还是认为这是不一样的味道。咖啡店招牌很小，就坐落在渡月桥边的一条小巷里，里面的空间几乎可以用局促来形容，实在是容不下几个客人。大家基本都是外带，买好咖啡出来，坐在高高的堤岸上，两只脚荡在下面，晃来晃去，把自己包裹在弥散开来的咖啡香气中，看着太阳恋恋不舍的一点点沉入到群山之后，远处的长桥默默无言，河面上却依然泛着波光粼粼的样子，好像舍不得就此离去，就和自己当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用《万叶集》里面自己钟爱的一首俳句结尾吧

 

さびしさや　一尺消えて　ゆくほたる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