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只铃铛(下)
文字丨二狗
图丨北堂文学舍 底图丨网络
赠尔只铃铛,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太子出征了。
边骑战乱又起,胡乃部勾结沙营部,来犯北疆。胡乃部近年势起,此次叛乱非同小可,朝中为选挂帅领兵的人吵了个天翻地覆,太子坚持自荐。最后以皇帝应允太子出征讨伐作结。
梁瑶当年便是死于与边骑胡乃部的战场。太子此举,有多少是出于要亲手为昔年的姑娘报仇呢?
东宫里的桃花一天比一天凋落,园子的狸花猫越发犯懒,京城的春天快要过去了。
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太子得胜归来,然而在回京路上遭到叛贼余孽的毒手,身中毒箭,提前秘密回京,养在东宫,身体危在旦夕。皇帝一怒之下将已降的边骑部悉数剿灭,朝中的军队直捣了胡乃部的王宫,活捉了胡乃王要千刀万剐。此刻,这个机会就摆在我面前。
“这是胡乃部大祭司的巫术,”太子的声音虚弱微小却清晰,似乎还笑了一下,“我缴获之后私藏下来的,没想到真会用上,还这么快。”
我惊讶的发现,他是在和我说话,他用他的血和几句异邦地音的念词,让我成了一团奇妙的灵体,这真是不可思议,我们两个在对话。
太子妃近日侍药侍疾,衣不解带的守在太子榻边,而太子终究也没有再恶言以对,虽然仍旧是冷淡的。怕自己来回起身走动乱到太子,她把我解了下来,放在了榻边的小案上。
此刻她方被宫中派来的人唤走不久。房中紫木桌上的香自炉鼎中不断升起袅袅的烟。
“你会成为我,我要你帮我完成我的愿望。”太子这么说。
我沉默了一下。“为什么?”
“我活不长了。这毒没什么法子解,你也当清楚这几日的光景不过是回光返照。”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像是很早就认清了他所说的事实。
“什么愿望?”
“三件。一,杀了元妃,败落她的母家元氏一族;二,将梁瑶的坟茔,迁入京内,我要她安心长眠故土而非凄凉塞外异地;三,”
太子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三,我要你,逼、宫、谋、反,自、登、帝、位。”
我惊了。
他嗤笑了一声,“是不敢吗。嗯?”
当然敢,这些人生死荣华与我何干,有何不敢。我只是不明白,好奇他的这些愿望。
我说:“愿闻其详。”
“这本就是我这些年一直所谋划追求的。元妃当年暗害了我的母妃,而我父皇为了平衡朝党势力,暗许了元妃这个贱人的所作所为,间接杀死了我的母妃。”
他又笑了,“我自小并不受宠,能坐稳这个位置是苦心经营时刻把脑袋挂在刀尖儿上的,随时可能天降灾祸。你看,父不慈自然子不孝了。”
我悟然。是了。帝王之家,情分何其浅薄。
“我晓得他不肯将阿瑶许给我。他是提防我得了梁家的助力拿了兵权,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也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他们连让她活着都不肯!她一个一心开疆拓土的年少将军,能碍着他们江山什么事!薛义平那老匹夫为首的内阁文臣跟我父皇谋划,暗中在军中动了手脚,致使军况报备有误,借边骑的手杀死了阿瑶!从而提拔梁家另一个嫡出的废物!”
“我的母妃,爱人,身边真心对我好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因为那些肮脏的争权夺利。我恨他,我恨他们的自私冷漠,无耻下流。”
有的,你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她真心对你好。甘愿为你在背后默默助力,在夜里留一盏给你照路的灯。
我想说的,但我最后没开口,什么都没说。
他接着轻声说,“可是我快要死了,没办法做完我想做的事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微微颤抖。
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又笑了,残忍而无谓:“我看到你,就是你了。我不要把一步一想的念头给薛绮,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让我一步一想的人了。”
“我自知对不住薛绮,但我从不后悔这么对她。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就一起痛苦好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可恨?可悲?还是可怜?
“我会死去。再醒来的时候,那是我的生,也会是是你的生。”
“我把身体给你,请你完成我的愿望。不要让它功亏一篑。”
那天我们都没有看到屏障外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她。
窗外的树的黄叶子让风吹了满地,风是凉的,原来已经是深秋了。
京城出了位神医。
满太医院都知道这位神医用几帖针将已经没气的太子救了回来,可谓从阎王那儿抢回了储君的命。此后太子身体痊愈的情况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好几位老太医都说自己是活久见。
如今,我成了太子,成了她的那个眼中人。
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我是欢喜的。我可以对她好。从前他没有做的,我都可以为她去做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没有我想看到的东西呢?发光的,温柔的,只对他,不,只对我一个人的那种眼神。怎么不一样呢?
不该是这样的。她变得疏离,神情总是淡淡的,但她依然做她以前做的一切。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懂她。我不得不承认,也许事情不会想我想的那样。也许,总有人要空欢喜一场。
但我也没有忘记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我答应给他的。
京城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比往年要下的多。
又一场大雪过后,我接到亲信的密报。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皇帝在之前太子的那场刺杀后,也并未真的对胡乃部赶尽杀绝。胡乃部献出了他们族的公主,那异邦女子生得甚是艳丽妖媚,是个狐媚惑主的好料子。果然最后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胡乃部靠着进献这妖女,虽然岁岁要向我朝缴纳令人咋舌的贡物和岁币,但不管怎么说,留了个活路。
太子留下的人,布下的势力,这一切都使我这两日的谋划很顺利。我是个讲信义的铃铛,他给我生的机会,我也自然会做好他要我做的事。
不出意外,京城今年的除夕,要不同以往了。
等我做完这些,我可以用剩下这一生的年岁,去慢慢融化那个人,她会成为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我已经老了。也许不久于人世。
我在元熙二十四年继位,那年我,不,太子二十一岁。开年号仁宣,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了。
太子妃薛绮,元熙二十四年,登帝前夕,在我面前服毒而死。
她留下了书信。原来她早就知晓这一切,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原来那个深秋的下午,小丑竟是我自己,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她阻止不了他的死亡,但她仍旧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我很清楚我的谋划里有多少是她在背后的助力才得以成功。
她说,她知道他不会放过薛氏,但她希望用她的死,求薛氏族门的平安。
她不晓得我的心意,亦或晓得,只是不想要罢了。
她说她对生,是没有眷恋的了。只是希望保族门平安,甘愿如此,死生不怨。
仁宣三十年间,我朝不曾再与外疆发生大的战争,积极通商,以大国威仪友邻外邦。与民休息,劝民农桑,一改自元熙初年朝中的风气,改革吏治,整顿朝纲。世族重新洗牌,寒门得以提拔。
如今天下清平,海晏河清。
只是。这是别人的朗朗乾坤清平盛世,亦是我的穷途末路断港绝潢。
我想我最不后悔,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年和太子的那场交易。
不思量,自难忘。
回首向来萧瑟处,已是沧桑。
京城东市的茶肆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茶客们酒客们最爱的便是这么个地处。
“嗨呦!那件事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面色黧黑,颇有些市井气的中年男子嗓门像敲锣;“说是有伙盗墓贼呀,”他说着,眼睛不忘瞟四周一圈,接着声音低下来,故作玄虚一般,“摸到仁宣帝陵葬里了!”
“什么!这伙子人口气可真不小!仁宣皇帝的墓也敢进!背阴德的东西!哎,说说,是摸到什么宝贝了还是怎么着?”旁边立马有一班茶客七七八八问上了。
“奇就奇在这了不是?宝贝不宝贝的,我倒听说呀,他们掀开了棺椁,结果一看,那里面是早逝的薛皇后!哪有什么皇帝!凭空换了尸首你说这……”
有人应声打断:“啧。诸君难道不知,当年仁宣皇帝力排众议,留下遗旨坚持要在自己殡后与薛后一棺吗?”
众人一时顾不上仁宣皇帝的尸首何在,纷纷对这位薛皇后起了好奇。
“可我听说,薛后暴病早逝,且不受宠,没统领后宫的命数。仁宣皇帝这倒是稀奇……”
“不怕你们知道啊,我听从宫里出来的老人说,那皇后可并非暴病而亡!仁宣皇帝是怎么上位的?!元熙二十四年,元妃母家与西域妖女私联造反之事,元熙帝死在妖女榻上,做了风流鬼魂,当年还是太子的仁宣帝手腕硬啊,直接拿了兵权,抄了元家一族,将元妃施以剐刑一整朝风。”
“登位前夕,这太子妃暴毙东宫。我听人说不是什么暴病!是太子妃被逼自戕而死!”
“有什么想不开的呀!?哦呦真是!”
“坊间秘闻啊,我姑姑年轻时也进过宫侍奉过那些主子。说呀,因为一只什么铃铛……太子妃与太子起了争执……亦或忌惮外戚……嗨!我们这些布衣粗人,哪里懂得这些是是非非!……”
“仁宣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那可是个风流人物!年少时与梁国公家的梁瑶那可是有点子东西。当年也是登基第一年就把小梁将军的墓给从边境迁到京城了不是?这就是故剑情深了啊。”
“说不通说不通!既然钟情于梁家女,那为什么仁宣皇帝死后还坚持跟不受宠的薛氏同穴?仁宣年间从没有再立什么皇后吧?后宫空置,引得百官议论不止。听说当年薛氏追封的礼葬可是气派的很呐!既不受宠,何必做这些子没用的东西?”
“说不好是为了小梁将军!也可能是给薛相看的吧哈哈……谁不晓得当初太子就是拉拢薛相才选薛氏为妃——那梁瑶就是差了这么个出身!都是命!”
“说的跟谁下场好一样。还不都年纪轻轻的都死了吗!哎~说远了,你倒说说那仁宣皇帝墓里还有什么稀奇古怪?”
“我也是瞎听说罢了,真假谁又知道。“”想是仁宣皇帝英明神武,是天上的神仙呢!肉身飞升了不成?你道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那人说得渴了,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子茶水,接着说:“说来可笑,仁宣皇帝的墓里没有仁宣皇帝,反倒是薛皇后的手中,握着只裂了纹的玉玲铛。很是精美哩!”
“是么?那这铃铛,倒是常伴美人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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