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源‖远去的故乡【客都原创】

远去的故乡

文/沈沧源
阿妹住在下井乡,
逆水门楼向上上。
阿哥若要来娶涯,
只有洁身无嫁妆。
这是我小时候常听到的姑娘们上山砍柴时爱唱的山歌。
然而,如今再也听不到村里的姑娘们唱那样的情歌了!
梅州市梅县区松口镇所辖的下井村是我土生土长的故乡。以前有近百户人家,有沈姓、曾姓、温姓等,其中沈姓的人口最多,其它小姓只有几户人家。整条村可说是沈氏的“天下”。据《沈氏族谱》记载,下井村沈氏是元末明初从福建宁化迁移来的,开村始祖为肇基公,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了。
我的故乡原本非常美丽,山青水秀,人丁兴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写过《故乡风景》、《锦绣河山一画页》、《山花烂漫》等赞美故乡的文章。如今,它不再有昔日原生态的美丽了,已逐渐失去客家人文景观的特色了。
山歌之乡松口镇沿河风光/夜色光明摄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故乡的村中有一条蜿蜒南流的小溪,溪水清澈,鱼翔浅底。小溪上有一座小木桥,有几处过河的跳石板,有几个可游泳或垂钓的小深潭,溪流岸边盛开着针金花和芒杆花,小鸟在芒杆上做小窝繁殖后代……
然而,如今小溪再也没有昔日的美丽风景了。因为有些农民堵截溪水以灌溉农田,而使溪水流量减少,河床变窄成了水沟,故不用跳石板,也不用架桥,行人便可以从此岸一脚跳过彼岸;因有些村民用农药,那些残留的农药随雨水流到溪里,又有些村民用电击捕鱼,故溪里的鱼虾也绝迹了;因有些村民在山头拉网大量捕捉山鸟,故难得听一鸟儿在屋前屋后的歌唱了!
在村南的荷塘坳,以前有一个小祭坛,祭坛上方有一株遮天蔽日的能结果实的紫林树,虽其野果有些酸涩,但村童仍爱采它来吃。祭坛对面的小山坡上,有两株高耸云天的松树,喜鹊在树梢做了圆形的窝。这里,原本是一处特有的山村自然景观。但是,如今消失了。
在童年的记忆里,村民刀耕火种,离住家很远的山坑田、梯田、湖洋田,都要去耕种,即使一张床那样大小的水田,也不轻易丢荒。记得小时候常结伴到山坑田里去拾田螺,捉泥鳅,何等快乐!
然而,如今再也没村民去耕种那些山坑田、梯田、湖洋田了,都荒废了。村民们只种些村前屋后的一小部分“良田”。究其原因:其一,现在粮食开放,即便不种田也可买到粮食;其二,年轻力壮的村民,都出外打工了,只留下老弱病残者在家,所以只能耕种些家门口的“良田”;其三,现在农民不用交公粮,即使要交,也可到市场去买来交;其四,现在的农民没以前那么刻苦耐劳,觉得耕田辛苦,而且经济效益差,所以宁愿外出打工或做生意。以我家为例,原本离住家较远的雄寨有一排梯田及山下有一列垅田。虽然这些水田离家较远,土质又差,粮食产量低,但仍舍不得丢荒了。原因是,勤劳的前辈早已作古,我又在外工作,原本在家种田的弟弟,如今也举家跟着深圳经营企业的儿子生活了。于是,那些田就丢荒了。家门前的一亩多“良田”也给别人耕种了。类似这种农耕萎缩的情况,在我们村很普遍。今有嘲语说,“70后不愿种地,80后不会种地,90后不提种地”,是也!
在我们下井村,如今不仅农耕萎缩,而且人文景观及传统习俗也发生了变化,失去了客家文化的特色。以前,在岌头的半山腰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青龙寺”,住有多名和尚,生活用水用竹简从山上引来。寺门前有品池塘,塘沿种着各种花木。此外,在村口还有一个红墙绿瓦的“水口宫”,住有“斋嬷”。这两处宗教圣地,曾是下井村特有的文景观。我少年时期常结伴到那里游玩。其晨钟暮鼓、香烟缭绕的情景至今难忘。
然而,如今这两座特有的人文景观在“文化大革命”时已被破坏,杂草丛生,村民再也听不到和尚、斋嬷念经的动听声音了。
松口山歌协会会长廖甠华老师部分作品(梁德新辑录)
不仅如此,传统习俗亦渐渐消失。以前,每在春节除夕祭祖宗时,各宗族聚集在一起,敲锣打鼓,挑着三牲同去祠堂拜祭祖宗。谁家生有男孩,还要在宗祠里“添灯(丁)”,好不热闹,喜气洋洋,呈现一派宗族祥和与兴旺的气氛。然而,如今已失去这种习俗了。原本全村有三个沈氏宗祠,现在已断垣残壁,杂草丛生,老鼠出没了。在春节时,即使有些村民仍祭祖宗,但也不到祠堂去,而在家里厅堂举行。有些村民生了男孩,也不到祠堂“添丁”了。
沈沧源(左2)与松口乡贤梁烈荣(右2)黄俊贵(右1) 梁德新(左1) 在广州留影
再者,民居也发生了变化。一些原本人丁兴旺的老屋已没人烟了,例如宫背的“新屋家”是全村最大的围龙屋,住有10多户人家,每户子孙满堂,好一派旺族世家。以前,每逢红白喜事,大家互相帮助,一呼百应。
然而,如今这个大屋已荒废了,没人住了。原因之一是,有的人家另择居地建了单家独户的新居;原因之二是,有的人家已迁居城市,不再留恋农村。那些新建的单家独户的民居,不伦不类,半土半洋,是二、三层“别墅式”房子,失去了客家民居“白屋厢”的建筑风格。
我的故乡下井村,不仅生态和人文环境已逐渐失去了昔日的景象,而且人口也日益减少了。当我回家走在村道上时,难得遇见来往的村民。即使偶然遇见,亦多数是老人。青壮年几乎都离家外出到城市打工或做生意,他们有的在外购置了住房,有的则租房,把老婆孩子甚至父母都接出去共同生活了。因此,村里的人口日益减少。现在连村小学都停办了,因为没有生源,绝大多数孩子都跟随父母到城市就读了,极个别留守的孩子只能到远离住家的中江中心小学读书,这是很无奈的。
沈沧源著的《松口古镇三部曲》
1980年以前,下井村全村有一百多户人家,人口有数百,现在只有20多户,不到一百人。虽然村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有些甚至先富起来了,但是在不远的将来,也许整个村庄会消失。这是农村向城市化发展的必然趋势吗?祖祖辈辈经经营了数百年的山村就行将消失了吗?这是喜,还是忧呢?
对我而言,虽然我心目中那美丽的故乡已经逐渐远去,但在外仍有情,也有爱,乡愁是一碗浓茶,一杯醇酒,让我常在梦中行……
作者:沈沧源
作者简介:沈沧源,广东梅县松口镇三井村人,生于1939年,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1964年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曾在中专和大学任教,后从事宣传、新闻工作,退休前任广州《天河日报》社长。1976年开始业余创作,作品涉及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散文,上世纪90年代后写长篇小说。主要论著有:散文集《山野食街》(广州出版社)、《墨乐斋随笔》(中国华侨出版社)、《山水履痕》(香港天马出版公司);长篇小说《苦涩的爱》(中国作家出版社);《松口古镇三部曲》《兰花飘香》(香港天马出版公司);文学知识专著《中外文学名著百五题》(广西人民出版社)、《中学生课外必读文学名著赏析》(广州出版社)《大埔红色交通站》(作家出版社)等,共计400多万字。
审稿:梁德新
编辑:花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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