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萍|身居旧金山 情牵岳阳楼
岳阳楼,我心中最美的白月光
赵 萍
老同学海林给我发来一组岳阳楼照片,坐在旧金山夏日的夕阳下,乡愁又开始在我心中洞庭波涌。岳阳楼,我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记不清一生去过多少次岳阳楼了,我是背靠岳阳楼,喝着洞庭水长大的。就像是天上人间的一场眷念,她懂我的梦牵魂绕,我懂她的华丽苍凉。
小时候的岳阳楼,古色古韵,慢性子,夕阳缓缓落进洞庭湖里,深蓝色的天幕贴着岳阳楼的剪影,悬挂在洞庭湖上,飘飘渺渺,影影绰绰。岳阳楼西临洞庭湖,东北角是岳阳市一中,正东面是3517工厂,向南是洞庭路完小。我生活在岳阳大半辈子,大小运动沧海桑田,改革开放日新月异,城市化建设如火如荼,印在脑子里岳阳楼这四方近邻,却都还在原地蛰伏。
岳阳楼正对面一条短街通往3517军工厂,此乃岳阳第一大厂,有职工上万,大门有警卫站岗。那个年代在3517工作,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80年代前很多人都穿过3517生产的解放鞋,财政局有个女同事就很喜欢穿这种鞋子,虽不入时,但具有舒适耐磨的特点,行走轻便,脚下生风。生活中有的人文历史不是活在书上,而是活生生落实在“一方人”的身上脚上。
岳阳楼东北角,隔街百来步是岳阳市一中,朝西的教学楼走廊窗口正对洞庭湖,伸出脑袋可看见岳阳楼。我的小学、高中有不少楼前街的同学,也许是与岳阳楼背靠背长大,这些岳阳楼城墙下长大的同学,多少沾了一些仙气,性格鲜明,古灵精怪,爽快炽烈、人情浓厚、心胸开阔,久而久之变成了守护岳阳楼的一种精神品格力量。
早年住在楼前街的同学,岳阳楼公园自然成了他们家的后花园,去公园好像是不要门票,我也常常跟着他们混进公园里玩、看书、偷窥那些谈恋爱的青年男女。那时的恋人不牵手,一般在“岳阳门”洞口边的城墙树荫下石条凳上坐着说说话,或是伏在高高的石栏杆上眺望洞庭湖。我的爸爸妈妈也是从一中校门走出来,然后在岳阳楼公园相爱,又在岳阳楼公园分手的。妈妈爸爸曾都分别告诉过我,我约一岁时,妈妈、爸爸还有一个叫杨怀武的同学相约岳阳楼谈了我这个“赵氏孤儿”托管给外婆的相关事宜,还一起照了相,然后去街道办事处办了一个手续就和平友好分开了。
从岳阳楼横过马路、往南几步就是洞庭路完小,从这里也走出去一些名人,其中包括我的小学同桌中科院首届经济学博士留美经济学家李拉亚,他曾获得过孙冶方经济科学奖,这是我国经济学界的最高奖项。看了我的《遥远的趣事》散文后,有位纽约的岳阳老乡说:一个小学班级,走出了经济学家、书法家、摄影大咖、运动健将、作家……下次回故乡,一定去拜访你们小学的神仙老师。虽是玩笑,但作为近在咫尺的岳阳楼芳邻洞庭路完小出来的孩子,朝朝夕夕,耳濡目染,熏陶其心,浸润其骨,血液里都会带着岳阳楼历史文化因子长大成人。
围绕岳阳楼转了一圈,我与它便融于一体,气场匀和了,像喝了一杯龟蛇酒,它醇厚醉人,让人亦真亦幻,观岳阳楼的句子急不可待从脑子里飞了出来——
三层四柱,飞檐盔顶,廊枋椽檩,榫合一体,线条流畅,橙黄赤红,气势恢宏,呼之欲出,似有升腾飞起之势。水渍苔痕,隐藏了岁月斑驳;檐头滴水,浆洗着盛衰铅华。朝云夕暮,明亮却不刺目;细雨蒙蒙,模糊打散了浓烈,洗净了目光。就像时光美人,从古老穿越而来,恬静妩丽,一眼万年。让人回眸之间,怦然心动,浮想联翩。
老岳阳街上,从城南到城北,从岳阳楼到洞庭湖,武汉读大学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行的我的舅舅赵锡寿,广州美专毕业艺术家洋派范的徐克勤,热爱唱歌绘画的王锦汉都是那个年代的新潮派青年。
我从小和外婆、舅舅一起生活,文革前一个暑假,舅舅在岳阳楼公园打临工画画赚学费,主要是对刚建好完工的怀甫亭的廊柱和飞檐天顶进行彩绘,报酬为每天两元,印象中好像有五人,其中我只认识徐克勤和王锦汉。小时候的印象中,徐的头发自然卷,有点蓬乱,他经常穿一件不太干净的夹克衫,架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瘦高个儿,如果走在街头,背一个画夹,不用化妆,活脱脱就是电影里一个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的外国艺术家。听舅舅说,徐还真演过电影电视。舅舅有个一中同班同学叫廖炳炎,先后在湖南潇湘电影制片厂和湖南话剧团担仼演员、省话剧团团长,廖炳炎的儿子廖凡是一位知名影视演员。因徐克勤的长相和气质比较洋气,廖炳炎便邀请徐扮演电影和电视剧中的外国人。
作者舅舅七十六岁时留影
舅舅说王锦汉性格开朗活泼,喜爱唱歌和画画,还担任过一中文工团的主唱,朗诵也不错,但他朗诵时经常忘词,舅舅一说起这事就忍俊不禁。后来王又爱上了摄影,90年代我住青年路东风广场对面人民银行大院时,徐克勤陪舅舅去过岳阳楼,王锦汉还帮我们照过像。
岁月无情,如今舅舅变老了,徐克勤、王锦汉、廖炳炎都去了天堂,但总有一些往事和如画的人生片段历久弥新,也许连舅舅自己也忘却的细节,街巷里的老人、包括当年我们这些孩子会帮助记住,再现,复活。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李白眼中岳阳楼雄伟壮观,洞庭湖浩淼宽广。儿时眼里,太阳下的岳阳楼雕梁画栋,金光四射。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水天相连处,白帆若隐若现,我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看舅舅他们画画,有一天舅舅还把我十个手指甲涂上了金色,看着炫目发亮的双手,我想,有一天我也要像舅舅一样画画。这时,湖面上不时吹来一阵阵凉爽的风,舅舅兴致来了,一边画画一边教我背: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渐渐长大,才领略范仲淹《岳阳楼记》描述的洞庭湖无穷景致与岳阳楼的博大精深。
在岳阳一中读高中时再去怀甫亭,儿时舅舅他们画的仙鹤祥云经岁月的冲洗、荡涤,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一片朱红。来美国后,只要我回故乡必去岳阳楼,来到怀甫亭,我还是会禁不住摸摸廊柱,抬头看看亭顶,而那些飞鹤、五彩祥云还有古香古色的图案还是会活灵活现一遍遍在眼前掠过。
90年代我曾经当过一段时间办公室副主任,其中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事项是接待全国各地前来开会参加交流考察活动的客人,其保留节目就是参观岳阳楼,一年大概差不多要去二十来次岳阳楼吧。那时还没有导游小姐,一般都由当年任财政局副局长远大为讲解,我也曾多次领略过远局长信手拈来、引经据典、妙语连珠的高水平导游。从唐宋元明清五代岳阳楼屡毁屡建,到岳阳楼的历史变迁;从滕、范二公生平,到“双公忧乐情”的精神世界,包括滕子京与范仲淹同年进士及第,两人志同道合,知己知彼,惺惺相惜。以及滕子京谪守巴陵郡,重修岳阳楼后,深知“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于是,滕寄给时任邓州知州的范仲淹一幅《洞庭晚秋图》求记,范仲淹慨然应允,并以岳阳楼为载体,因景设情,抒情议论,阐发哲理,一泻千里,表达他的理想、胸襟和志向,从而成就了传诵千古、脍炙人口的散文华章。这些岳阳楼的历史文化在远局长博古论今和标准普通话的诠释下,生动形象,别有一番风趣,听者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记得远局长还出过一本关于岳阳楼导游的小集子,后来远局长调到地税局任局长,此时也开始兴导游小姐了。而但凡有重要的客人游览岳阳楼,我也会把从远局长那儿瞟学来的导游技艺,加上自己一点系小底子,对岳阳楼朝代更迭,文人骚客,把酒临风,词赋诗篇,动人传说,尽情发挥一通。我记得有一年,正值岳阳楼上秋风劲之时,我陪省财科所两位领导登岳阳楼,讲到一代诗圣杜甫当年穷困潦倒,驾一叶孤舟孑然由川入湘,游览岳阳楼后留下《登岳阳楼》的名句“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在困顿偃蹇之中仍心忧天下的情怀时,我感情充沛,滔滔不绝,讲得十分投入忘形,深得上级领导赞许。
回过神,再看看老童靴海林釆用无人机从空中接近、俯瞰的岳阳楼,似有一种大气磅礴中的精巧之美,不仅色泽明艳、立体感超强,上苍作画也尽皆天成——背景阔大,天光云影,雄浑的洞庭湖安静而舒展,无限扩充了人们的空间想象,青绿叠翠之间,岳阳楼高高耸立;再近一点,洞庭湖波浪起伏,船帆点点,浩荡而又从容,岳阳楼在阳光的直射下,像一颗宝石,沉静不凡。
我站在太平洋西海岸的硅谷,云霞满天,海林用无人机带着我的眼睛在云层里穿行,俯冲下来,但见得洞庭湖如水的北风,阵阵吹拂去岳阳楼历史的尘埃,哇塞!岳阳楼不曾老去,犹如故人归来兮!
岳阳楼是岳阳人的胎记,走到天边也不可磨灭。热爱故乡,应该是一个人的基因,赞美故乡,更是一个海外华人的情怀!
作者:赵 萍
编辑:符 烨 制作:金 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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