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锦源:从唐太宗用箭到文学阅读

《贞观政要·论政体》记载,贞观初年,唐太宗对萧瑀说:“朕从年轻时就喜欢张弓射箭,自以为懂得识别弓箭的好坏。近来得到十几把良弓,于是拿给弓箭师傅看,结果他却说,这些弓都不是上好的良弓。我询问原因,弓箭师傅说,木头的中心不正,就使木头的纹理歪斜,这样的弓虽强劲有力,但射出的箭不直,所以不是上好的良弓。从中,我领悟出很多道理:我是用弓箭平定天下的,一生所用弓箭已经够多了,但尚且不懂识别弓箭的要领。而我得到天下的时间很短,对于治国的道理,肯定不比我对弓箭的知识掌握得多。我对弓箭的了解尚有偏失,更何谈掌握治国的要领呢?”

像唐太宗这样弓箭如此纯熟的人,对弓箭尚且有偏失。对于小说的阅读,我们真的会读吗?

很多人喜欢看小说,经常炫耀自己看了多少部,几百万字,了解多少作者等等。事实上你看的小说有多少是值得看的?

举个例子吧,狄更斯是有名的小说作家,他的作品是发表在杂志或报纸上的。且是连载的那种,由于局限版面,又要满足读着,这就形成了一对矛盾。小说章回的结束要吊起读着的欲望或胃口。又要凑足版面的字数。经常就认为的把情节拉长。我们都知道,一篇文章的结构是有限制的,你认为的拉长,无形中就破坏了结构的完美。让作品读起来显得空泛,而不是精美。

相反,那些事先写好的小说,登载在报纸或杂志上,读起来是另外的感觉。

若我们的文学素养比较高,就会发现,很多作品是没法看的。同样是翻译,有的翻译让人觉得不知道作者再说什么。同样的原文,那些诗人翻译的作品,充满韵律感。例如查良铮翻译的作品读起来没有违和感。

王小波在《我的师承》一文中这样写:

到了将近四十岁时,我读到了王道乾先生译的《情人》,又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字境界。道乾先生曾是诗人,后来做了翻译家,文字功夫炉火纯青。他一生坎坷,晚年的译笔沉痛之极。请听听《情人》开头的一段: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也是王先生一生的写照。杜拉斯的文章好,但王先生译笔也好,无限沧桑尽在其中。查先生和王先生对我的帮助,比中国近代一切著作 家对我帮助的总和还要大。现代文学的其他知识,可以很容易地学到。但假如没有像查先生和王先生这样的人,最好的中国文学语言就无处去学。除了这两位先生,别的翻译家也用最好的文学语言写作,比方说,德国诗选里有这样的译诗:

朝雾初升,落叶飘零
让我们把美酒满斟!

带有一种永难忘记的韵律,这就是诗啊。对于这些先生,我何止是尊敬他们——我爱他们。他们对现代汉语的把握和感觉,至今无人可比。一个人能对自己的母语做这样的贡献,也算不虚此生。

道乾先生和良铮先生都曾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后来,因为他们杰出的文学素质和自尊,都不能写作,只能当翻译家。就是这样,他们还是留下了黄钟大吕似的文字。文字是用来读,用来听,不是用来看的——要看不如去看小人书。不懂这一点,就只能写出充满噪声的文字垃圾。思想、语言、文字,是一体的,假如念起来乱糟糟,意思也不会好——这是最简单的真理,但假如没有前辈来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啊。有时我也写点不负责任的粗糙文字,以后重读时,惭愧得无地自容,真想自己脱了裤子请道乾先生打我两棍。孟子曾说,无耻之耻,无耻矣。现在我在文学上是个有廉耻的人,都是多亏了这些先生的教诲。对我来说,他们的作品是比鞭子还有力量的鞭策。提醒现在的年轻人,记住他们的名字,读他们译的书,是我的责任。

现在的人会说,王先生和查先生都是翻译家。翻译家和著作家在文学史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话也对,但总要看看写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国家的文学次序是彻底颠倒了的:末流的作品有一流的名声,一流的作品却默默无闻。最让人痛心的是,最好的作品并没有写出来。这些作品理应由查良铮先生、王道乾先生在壮年时写出来的,现在成了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了……以他们二位年轻时的抱负,晚年的余晖,在中年时如有现在的环境,写不出好作品是不可能的。可惜良铮先生、道乾先生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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