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永璋许结父子的编读往来

▲许永璋先生在书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因工作原因有缘接触到一些老先生,他们有一共同优点:待人和蔼可亲。在知道我是一个小编辑后,不嫌后学才疏,仍欢迎登门叙谈。一些老先生的手札保存至今,我翻检一过犹感亲切。有人重视研究名人手札,个中趣味我非常清楚,那确实是可以津津乐道的。

文|于志斌

编辑勤快有“好运”

我有许永璋先生的一些手札,既有水笔写的,也有毛笔写的。先生的字写得好,书卷味浓郁,气质高古。先生的手札主要内容是约稿和编辑工作中的交流,非常珍贵。我曾写过有关许永璋父子著述的文章,回忆与许永璋先生许结兄交往和订交的往事。该文只在拙著一现,书印数少,知者不多,有必要引录以弘扬书人书事。文曰:

南京的朋友给我叙述当地的人文景观,以我的职业是图书编辑,在讲到文化名人的时候,问:“你知道南大许氏父子吗?”我很喜欢听这样的介绍。我人很拙,但手脚勤快,可以给素未谋面的人去信打探选题信息,也可以拔腿前去组稿。可是这次说到的许氏父子,我不仅知道,而且熟悉。

结识这对“父子兵”

1989年的时候,我经人介绍给南京大学许永璋先生写信,了解古典小说藏本。许先生很快回信提供了一些线索,还说到自己正在研究的课题就要完成,希望能够出版。这是常见的投稿信,属“投石问路”。许先生一手小楷先就感染了我,再就是他研究的是《老子》,很吸引人。我回信表示有兴趣。许永璋先生大概是很审慎地对待我的回信的,过了两个月才又复信,说要出版的专著叫《老子诗学宇宙》,并十分严谨地阐述了该著在学术上的一些发现和见解,还介绍了撰著体例。这一次我知道《老子诗学宇宙》是许永璋许结父子共同研究的学术成果。

出版社讨论和确定选题,是一个很啰唆的过程。编辑对某一选题心有所属,往往还只是第一印象使然。大多数人的经验是进一步了解、熟悉一下选题的相关内容。《老子诗学宇宙》是怎样得出《老子》是哲学诗,从而与《诗经》同属诗学范畴;《老子》是最早的诗歌集之一,从而与《诗经》(一是说理,一是写实)并为我国诗歌源头上的双璧?沿着《老子》是哲学诗这一思路,我大胆地想象了许多,感到十分有趣;查阅相关“链接”,也没见着这么说的。我心中暗道:“快快快,赶紧把这个选题定下来。”我迫切想看想品《老子诗学宇宙》中的风光和滋味。

许氏父子完成书稿是在1990年3月,交稿是5月。有了先前与领导的磨合和默契,虽经曲折,《老子诗学宇宙》终于被列作1991年度出版选题。

小编何幸引“知音”

编读《老子诗学宇宙》时发现:许氏父子认为《老子》是哲学诗,它阐扬了老子的宇宙观。他们对《老子》的音韵声律和情旨志趣的绵密考辨,论证了《老子》是哲人智慧和诗人想象紧密结合的艺术精品。许氏父子对《老子》诗哲学思想、诗哲学特征的多元展示,确立其是中国哲学诗的一个源头。《老子诗学宇宙》中《老子》原文,以河上公、王弼两本为底本,参照马王堆汉墓“帛书”,还对照了自汉迄清百余种老子注本,参校而为“文字考”。对《老子》的“音韵考”,主要依据《老子音义》《韵补》《唐韵正》《古韵标准》《老子韵读》《古音谐》诸籍。因此《老子诗学宇宙》不仅学术方面有创见,在古籍整理方面也是有贡献的。这部书出版后获了两个奖,一是全国优秀古籍图书三等奖,一是南京大学胡小石奖。

在《老子诗学宇宙》出版过程中,我先后收到许氏父子赐赠的《杜诗名篇新析》(许永璋著)、《汉代文学思想史》(许结著)、《许永璋唐诗论文选》(许炯编),拜阅后十分服膺他们的专精之论。在《论文选》附录《一炉诗钞》中,有许永璋先生《酬于志斌编辑》一律,曰:“人生难得是知音,信至如闻一曲琴。老氏诗灵光北斗,黄山书社铸南金。玄玄众妙开门户,静静无言阅古今。遥对逍遥津畔望,新情旧梦共浮沉。”诗记述自己闻知《老子诗学宇宙》被允出版的喜悦心情,并许我为知音。我愧不能答和,只能默识在心,将之作为自己对待学人的一个警策。

文苑景观说“四杰”

由《老子诗学宇宙》发端,我先后结识了许结的二兄炯、三兄总。许炯执掌金陵印社,擅金石,篆刻作品在海内外有影响,在日本举办作品展,为家乡赢得良誉。许总在学刊工作,编事和学术俱精;我调到深圳工作,与他还有信件往来,许总等人的“理学与文学丛书”,我也有意出版,惜功败垂成,至今愧疚。

许永璋先生及其炯、总、结三子,可称“许氏四杰”,是文苑的景观。在我印象中许永璋先生是安徽桐城人。桐城可谓文胜之地,桐城许氏一宗出了不少文化名人。看来许氏四杰的儒风雅韵是渊源久远的。

上文写于2001年12月。2005年许永璋先生去世,享年九十岁,他在唐诗研究和诗歌创作上成就非凡。须知许先生在壮岁之年迭遭迫害,直到1978年在匡亚明校长邀请下,他才有了十年的南京大学教授生涯。实际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许先生的研究和创作已经有了影响,知己不少。比如我皖常任侠先生亦甚有诗名,他在叙话中就讲到许先生。我能组到许先生在南大任教时著述的《老子诗学宇宙》,说起来应该是缘分+运气+勤奋的结果。

书留高士耀人间

在本世纪以来,我与许结兄一直有联系,促成了2013年许结的《半岛之半:居韩一年散记》在海天出版社出版。这是一本别致而有趣的访学作品,许结兄丰厚的才情和典雅的文笔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其时许结已经是南京大学的资深教授,担任博土生导师、南京大学辞赋研究所所长、中国赋学会会长,以及我国香港和韩国有关大学的客座教授,已出版学术论著20余种,发表论文200余篇。

许结兄一直存着要写一本父亲传记的心愿,他在游学韩国时如愿以偿,完成了这本《诗囚:父亲的诗与人生》,主要内容包括耕读家风、冰炭童年、青青子衿,凤凰出版社慧眼识珠于2009年出版。在这本书第60至61页提到了《老子诗学宇宙》的由来和我的名字。

我如果不是看了《诗囚:父亲的诗与人生》一书,就不会知道《老子诗学宇宙》竟然有此传奇前身。当然,许先生在民国时期有更多的交游,并得一些政坛显要如陈敢、陈立夫的推重。而许先生题赠我的诗作墨宝我不仅珍藏着,还用在了有关许永璋父子的文章中。

我以为《诗囚:父亲的诗与人生》是至情至性之作,是文化世家教科书。在许结兄的笔下,许永璋先生一生诗歌精粹得以展现:伴随着先生的生平,起伏跌宕,扣人心弦,观照世象,抒写人性。

许先生的至情至性,体现在他的家庭之爱、乡民之爱、国家之爱上,这些属于大爱。抗战胜利后,先生有机会当个县长。他对上峰说,我要当就当桐城县县长,当了县长后第一件要干的事情就是杀几个贪官,同时赈济乡民。我看到这里,不禁道一声: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许永璋先生夫妇琴瑟和鸣,感情深厚。先生用诗歌记录和赞美妻子在家庭生活中的贡献,如:“呕肺血,困卧半年床。侍药调汤又哺乳,扶伤救死似亲娘,情与泪汪洋”“诸佛地,携手共弦歌。暮暮朝朝心帖帖,卿卿我我气峨峨,万事自谐和”“携儿女,请假送君行。偶遇煤车蜂拥挤,相看涂炭泪纵横,连夜到南京。”我吟读这些内容时感动不已,看到在傲然挺立于世的许先生背后,有一位坚强、贤惠的女子支撑着这个男人及其家庭。

诗意伴传奇耀彩,人性共真情闪光。许结兄咀嚼先人之作的精华和韵律,饱醮浓郁的血脉亲情之笔墨,把这些故事毫发毕现地呈现出来,文约辞美却异常通俗易懂。这在我看过的传记中是独具魅力的。纵览全书,我看到一个传统社会的诗人在时代沸腾、鼎革以及劫乱中是如何坚守良知、道德底线,从而成就了独立之人格、高尚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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