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话中的“野人”
原创 cslidi 常熟记忆 今天
2009年旧文,开题之前首先申明,此文并无地域歧视!
上周六作协年会,午饭时和余老坐在一起。
聊到我的常熟老城系列照片,我讲了些扫街过程中,听到的、看到的、体会到的和新鲜事。南泾堂有位老者曾对我说:“现在老城区住的人,除了老弱贫病,就全是‘野人’了”。听到这,余老打断了我的话,问:“你知道常熟话中,为什么会有‘野人’这个词吗?”
我楞了一下,按理说这个问题并不新鲜,已经跟人讨论过很多次,网上也经常为此发生混战。但看到余老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感觉不能冒然直接回答,我和他理论学问,简直就是关公门前舞大刀。我要步步为营探其究竟,万一他是故弄玄虚,我还有倒戈一击的可能。
我说:“常熟话中的‘野人’,是一个地域类用词。”
余老点点头。
我说:“常熟人把去苏州、上海叫‘上去’,把去乡镇叫‘下去’,把从上海、苏州到常熟叫‘下来’。这种上上下下的说法,多少有点地域性的不平等,‘野人’一词也类似。”
余老点头认可:“意思差不多,接着说。”老前辈是常熟城里有名的中医世家传人,我只能咽了口吐沫继续搜肠刮肚。
我说:“《敕勒歌》中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其中的‘野’读作yǎ,和常熟方言中的发音完全一样,说明常熟话中的‘野’可能是延续了古音,也有野外、旷野的意思。”
余老说:“意思接近了,但为什么要一定叫‘野人’,而不叫别的什么人呢?”
投降吧,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余老看我词穷,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说起来。
“西周、春秋时期,住在野外的农夫叫‘野人’,住在城市里的平民叫‘国人’。周历王时有国人暴动,就是居住在镐京的‘国人’不满厉王的暴虐,举行暴动赶走了历王。《诗经》中有《国风》,国指的是以城市为中心的邦国,简单点说就是城市,城市的繁荣、城市生活的优越感也经常体现在诗篇中。常熟人在清代对《诗经》的研究达到顶峰,在国内颇有影响,因此方言中出现一些古语词汇也是可能的。”
我马上顺杆爬:“这种优越感一直延续至今,说起来就有点地域歧视的味道了。当常熟话中的‘野人’,和上海话里的‘乡下人’、广东话里的‘北佬’,用意上还是有所差别的。”
余老点头称是。
“野人”一词多少含有些贬义,但常熟话中的这一说词由来已久,我从小就听老人说过,直到今天,还是年纪大的人说得比较多,年轻人反而有点忌口了。任何一种方语言都有鲜明的地域归属和渊源,常熟话是吴语系的一个分支,先贤言子把中原文明带回了尚未开化的吴地,因此在常熟方言中出现古语也是合情合理。
改革开放前,人口流动很少,谁家来了外地亲友多住了几天,就会招来小脚克格勃们的频繁问候。但现在常熟的外来人口总数,已远远超过百万本地户籍人口。外来劳动力在常熟,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苦脏累劳动,如果没有他们,常熟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和服务业马上就会全线瘫痪。最典型的实例就是,春节过后,常熟城区难觅大饼油条踪影,就是因为经营者都回老家过年了。
其实常熟人并不排外,也深知上面这个道理,但种种因素,造成了本地人和外地人难以彻底融合,“野人”一词也因此难以绝迹。
图片取自《南门坛上马路市场》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