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考古记
公元12020年,外星人在挖掘地球废墟的过程中,成功发掘并完美复原了一大批画作。关于其中的一部分画,他们的众多考古人员和一大批美术史工作者却展开激烈的争论,各执己见,争吵不休。
大约一万年前,地球上爆发了毁灭性的核战争,地表几乎所有生物和人造物毁于一瞬,而这批画作当时被储藏在似乎是一个大型美术馆的地下仓库中而幸免被毁。当时储藏室的温度和湿度控制良好,密封完备,这些画氧化得不是很严重,加上外星人科技先进,很容易复原了这批画作。
别急,这不是科幻频道。
在这个储藏室中,他们的考古人员发现有一批画十分独特:经过更为精密和准确的年代测定后,相较于其他作品产生的年代前后不一参差有别,这批画几乎是井喷式地爆发在一万年前的春节到夏季数月之间。而且画中的形象经过模糊面部识别和归类,他们更惊奇地发现,这批数以万计的作品,画中的形象应该确是属于同一个地球人。而这批画作装裱精良、大小不一、形式各异,可想当时有一波人类视之宝贵,即使这些画作没有任何美学价值,但画中人物对于当时社会应该非常重要,他的身份也应具有很重要的历史研究价值。
但非常不幸的是,画上的文字符号跟一万一千年前的西夏文字一样晦涩难以破解。而可能记录画中人物的更多详细信息的书籍报纸移动媒体存储设备等都毁于核爆,一手资料就此断绝。
所以呢,外星的美术史工作者就画中人物的身份究竟是谁展开了各种研究,著书立说各抒己见。
学者A认为画中人应该是一个医生,因为有些画作上他穿的是当时地球人的医生的服装。然后资深专家B就发文称画中人应该是一名热烈的剑士,因为他身着红袍,仗剑而立,且证据确凿。教授C就考据他在不同画中的不同发型,有的十分劲爆,有的很正常,有些画中表情自然,有些画中表情古怪。而某著名院长D则研究发现画中人有时候会变成一座山,有时候是以人形出现。而得出结论画中人可能身怀变形之术,能力通天,故而被人敬仰、反复描绘。
各个学者们的研究无不立论新颖,言之凿凿。只因缺乏一手的充分的资料和更为强有力的证据,但大家始终都没有达成一致的看法。关于画中人究竟是谁,当时的人类社会,围绕画中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学界期待后续有新史料的挖掘,或者,有其他学者就画面论画面,提出更为别致和吸引眼球的看法出来。
时间再回到一万多年前,宋朝。
有个小伙子李嵩,画了一幅有骷髅的画《骷髅幻戏图》,即使放在今天看来,画面也十分魔幻。画中C位盘坐着一具骷髅,头戴璞头帽,身着轻纱,在操纵调弄一具极小的骷髅傀儡,逗引对面的一个婴孩,婴孩则被傀儡吸引匍匐向前欲伸手去触碰。孩童身后是一年长少女,伸手作看护状。骷髅身后盘坐一位妇女怀抱婴儿哺乳,正侧头观看。众人+骷髅身后交代简单的村野场景,草枝点点。
南宋 李嵩 骷髅幻戏图 绢本设色 27cmx26.3cm 北京故宫藏
而后来宋朝与周边国家发生战争甚至灭国,然而幸运的是并非核战,记录当时画家和社会的信息有一部分一直保留下来,尽管信息不是很全面,有些是二手甚至三手。奇怪的是数百年后的各家美术史学者就画面内容所表含义或象征依然各怀所见争论不休。
比如,画中有骷髅,就有人说李嵩是画的宗教画,非要从宗教层面去解读,认为李嵩的骷髅戏可能是为弘扬佛法的形象教材。
既然要扯到宗教上,道教的朋友就不干了,凭什么就是弘扬佛教的呢,为什么就不是带着全真教的生死观寓意呢,全真教名道黄公望还在副页作了诗呢不是。
说到道教,研究道家的朋友也开怼了:为什么就不能赋予骷髅庄子齐生死的观念呢,要知道庄子可是最早跟骷髅谈天说地的啊,翻过庄子的大牛们可最有发言权了,非要啜两句“未尝生未尝死”才显得自己有文化。
脑洞再大一点的学者,看到画面中妇女和骷髅的位置贴得比较近,而显得关系暧昧,干脆认为是这是李嵩把傀儡艺人画成骷髅的形态,是一家老小游走于市井卖艺。
还有人鬼情未了看多了的朋友觉得是不是画面中的大骷髅是那位妇女的丈夫,因为思念家人而回到人间看自己的妻儿。
朋友,搞事吗?脑洞有点大了吧!
画中就只是个骷髅嘛,李嵩善画道释人物,但没有记载说他追随道君皇帝穿着道袍或剃光了头穿着赭袍画画啊。李嵩自小是个木工,也没听谁说他笃信老庄啊!
难道画骷髅就一定得跟宗教扯上关系,那么我现在脖子上这个脑袋再过几十年变成骷髅了,请问到底是该属于佛教的呢还是道教的呢?还是属于庄子枕着睡觉的呢?
游方艺人带着货担,跟画中妇女、女孩、婴儿同框,难道就得是全家啊?!李嵩画那么多货郎,画中几乎都有个喂奶的妇女,是不是都得是他老婆,画中那么多孩童,也都是他孩子?那这可比南沙地产之王厉害去了!
照这个思路,货郎挑个胆子只要画中出现个人,货郎瞅着他笑一下就得是逗自己的孩子笑啊?怪不得李嵩有些货郎图中没有那位喂奶的大嫂了,可能是听这位学者说谁离货郎比较近就得是他老婆,大嫂自己家就在附近不能回却得跟着货郎浪迹天涯,把这位大嫂给吓跑了!
照这个逻辑,吓得我以后都不敢跟校长合影了,万一被人说,我站校长旁边我就是校长的儿子了,以后上了公交车,我站在一个大妈旁我就得是她儿子?我站在一个姑娘旁我就得是她男朋友?那我站一男生旁难不成还要跟他搞基啊?
兄嘚,搞事吗?能不能有点正常的思维啊?
听这个专家说那个教授讲,观点是越听越新颖,越吹越不着调。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识破个羞哪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至正甲午春三月十日大痴道人作,弟子休休王玄真书,右寄醉中天。——黄公望作诗,弟子王玄真书。
由骷髅自然地想到死,南宋周辉的《清波杂志》所记,当时士夫厌恶谈死,往往避之。故而,要么是李嵩此画也根本就不是谈生死鬼神之事,或者,按他的叛逆搞怪的个性来故意反其道而行的偏要借以骷髅而暗示生死之事。
近代郑振铎、张珩、徐邦达三位先生合的《宋人画册》收录此画,解说详尽,尚算中肯。但仍就骷髅论骷髅,藉骷髅喻生死的话,画家的寓意不知是不是十分深刻,却如三位先生所言:“生与死样强烈地对照着。”
画中出现几个非常关键的物象,骷髅,傀儡,婴孩,哺乳的妇女,骷髅艺人的行礼担,五里墩。
首先不知画家为何要画傀儡,但问李嵩如何能画傀儡。同时期的人物画家苏汉臣善画傀儡有大量画作留存。因社会风气使然,记录当时社会风貌的《东京梦华录》、周密《武林旧事》、吴自牧《梦梁录》中有大量文字记录宋代傀儡戏的盛况。包括傀儡戏的分类如悬丝、杖头、药发、肉傀儡、水傀儡。除了娱乐,傀儡戏更多是承载禳灾祈福的社会功能,是祭祀神明,驱除邪崇的手段之一。在宋朝的法定节假日如圣节、元夕等节日都可以见到傀儡戏演出。当时的傀儡戏下到百姓,上到宫廷,无不喜闻乐见。这种傀儡,什么阵仗李哥没见过?
想起骷髅,李嵩出身贫寒,生逢乱世,所居三朝战火间绵不休,非正常死亡的荒野尸骨应不少见。再者,南宋文士嗜古成癖,搜罗古物,“于是天下冢墓破伐殆尽矣”,社会上盗挖古坟弃尸荒野的风气恶劣。况且李嵩画中的骷髅骨骼结构十分精密逼肖,构造合理,动作自然恰当,这种效果绝非靠想象就可以完成,定见过真实的骷髅。
而关于同一内容的骷髅图,清代厉鹗的《南宋院画录》多处涉及:
吴其贞《书画记》:李嵩《骷髅图》纸画,一小幅,画在澄心堂纸上,气色尚新。画一墩子,上题三字曰“五里墩”,墩下坐一骷髅,手提一小骷髅,旁有妇乳婴儿于怀,又一婴儿指着手中小骷髅,不知是何意义,识二字曰“李嵩”。
陈继儒《太平清话》:余有李嵩《骷髅图》团扇,绢面,大骷髅提小骷髅,戏一妇人,妇人抱一小儿乳之,下有货郎担,皆零星百物,可爱。
《陈继儒秘笈》道:“予有李嵩《骷髅团扇》,又有一方绢,为休休道人、大痴题。”可知正是此画。
可知在明清时社会中流传李嵩名下《骷髅图》有数本之多。不难想象其中既有李嵩原作,也有同构照搬的摹作,或者干脆是冒名的伪作。
另,明人孙凤编《孙氏书画钞》中抄录一篇《题李嵩画〈钱眼中坐韶髅〉》的画跋:
“尘世冥途,鲜克有终;丹青其状,可以寢疑。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嗜物不衰。顾青草之委骨,知姓字之为谁?钱眼中坐,堪笑堪悲。笑则笑万般将不去,悲则悲有业相随。今观汝之遗丑,觉今是而昨非。”
跋文未详述画面何状,据画题所示大意似乎是一骷髅被困坐于一大钱眼中。跋文意在所示李嵩此画的目的是寤疑辨惑,令观者睹画警醒,不可贪财无厌至死不醒。而此画甚是有趣可惜并未传世,不知是否李嵩真迹,或为托名其下。但画面的情节性的深意倒是符合李嵩的一贯作风。像货郎图等李嵩会用那三两个演员同一个套路反复入画,而骷髅这么有逼格和视觉冲击的图样小李同学岂肯真会只用一次?或许李嵩常作骷髅图呢!
再者婴孩,一如前辈苏汉臣所制大量婴戏图,作者自己擅长、喜好是一方面,而更实用层面的原因是响应南宋朝廷战乱后人口凋敝休养生息鼓励生育的国策。画中多黄口小儿、喂奶妇人皆以多子、生育之意打底。李嵩出身微寒,不比苏汉臣笔下的孩童们都带有浓厚的宫苑闺阁的贵族色彩,李嵩的婴孩和妇女往往见于他连篇的货郎图中,乡野村落田间路口,更为风俗化接地气。
后来离开了刘松年的高阁华衣,他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市井乡野游方货郎的身上,画起货担脚力得心应手。且李嵩的孩童之所以接地气,是因为货郎本就是游走乡野的脚夫。接地气的卖家和接地气的买家才是最佳CP,而不是一个乡野货郎出现在雕栏玉砌的高阁楼台间,更何况李嵩的高阁楼台中所居的是那些衣着华贵或观潮或纳凉的显贵。
再说李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是怎么画画的?
老爹教他画花,他不是按老爹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画个静物花,他是要去采了一大堆花精心摆设出个有逼格的花篮来。
在钱塘江边看完潮是回家要把整个钱塘江都画出来,或是月夜登高观潮都要把整个场景都画出的。
画货郎系列也不是简单直接画个货郎挑着货担杵在原地给你看,要跟一大帮娃娃们吆喝的,娃娃们后面跟着村姑的,还有狗妈带着全家凑热闹的,还要去制止或接手几个娃娃围殴一条蛇的。
围殴蛇ing
——李嵩一直在叙事,或是叙更复杂的事!
连画个花都一定要搞出个花样的人,他岂肯只是简单地表现个个骷髅让人来猜只是骷髅怎么样?
最直观的,一如李嵩往常带人的画作,大潮和观潮人,货郎卖家和买家,那么此画中有表演傀儡戏者,自是与他人组成表演者和观众的组合,这是画中第一位的关系——画中的演员小骷髅傀儡,和唯一真实的观众匍匐的孩童,这对关系!
大骷髅与小骷髅是操纵者与被操纵,导演和演员的关系。孩童与身后身手看护的姐姐是被保护与临时监护人的关系,喂奶女人则在后面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看到孩童被本不能动但被操纵的傀儡所吸引,以及身后护弟心切的姐姐面露微笑。仅此,所有李嵩的画里,除去喂奶村妇与吃奶婴儿是明确的母子关系外,画中甚至不能决然确定其他孩童之间,孩童与村妇之间的亲属关系。
固然一个村妇带着一大群娃娃一块出来,三娃行必有其子,李嵩多张货郎图中似乎都是同一个货郎和同一个喂奶的妇人,几个娃娃中,其中肯定有是她的孩子,但无法直接印证其关系。
李嵩数幅同一批演员组成的货郎图:
一大群各家熊孩子在村里玩闹,家中男丁下地干活,或外出打工,妇人因婴儿需要哺乳而留在家中,此类情景即使在今天的农村也很常见。有一货郎图团扇中村妇脚下有一幼童似环抱着她的腿,是在与后面一个孩童躲迷藏而已,这种情景在今天的城市也很常见,一个大人、一棵树甚至一个垃圾桶都能成为孩童追逐躲藏的道具。而不是两者靠的近就得有关系,如果说靠的近,我看货郎跟孩童们离得更近,能不能说是货郎拖家带口出来卖东西了?
到底李嵩着意不在表现谁是谁的丈夫,谁是谁的妈。他一直在表现几对相互有互动的关系,而不是从属的血缘或亲属关系。一定要找亲属关系的话,此图中同样吃奶婴儿与喂奶妇人是母子或母女关系是铁定的,女童与匍匐孩童的关系大概率姐弟关系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谁是谁的谁了!!!
非要认为骷髅是妇人丈夫的,你咋不说那是她爹呢,为什么不能是他哥呢,为什么不能是她小舅子呢,偏要就画面论画面的话,妇人袒露胸部,不避生人,为什么不能是她相好呢?
骷髅艺人的担子上,并不是常见货郎五六层的货架所备零碎百物,三个包袱、三层的隔箱及其他也有可能是兼职带货出售换取零花的杂货。反倒是一卷凉席,一把雨伞,户外行走必备生活用品格外出跳。明显的这个傀儡艺人的原型或真身应是个市井艺人,游方天下。
身后五里墩是场景道具,与往常画中的柳树、房舍同是为了给出事发地点,意在指出艺人行至此处乡间歇息,附近村民孩童闻风而至。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哪怕马路上出个屁事都有大群群众就地吃瓜围观。
这个场景很明白不是表现全家出行奔走的意思,举家出行迁徙在宋代是扶老携幼盘车驴骡上阵来的。画中妇人与女童孩童穿着非常居家,而不是出行行头,那根本就不是跟丈夫一起游走或者妇人带着女儿出游的味道!这个场景也不是艺人丈夫给自己儿子表演傀儡戏逗乐的其乐融融居家的场景。
骷髅艺人本身所穿戴的纱衣和纱质璞头帽,如有人所见可能是彰显艺人的富贵身份,仔细想来并非如此,纱质透明,着衣可看到内里身体的骷髅骨架,想必李嵩早要考虑这一点,若是不透明的衣服或能遮挡的长袖,在帽子和衣服遮掩之下给人感觉更像是带着骷髅面具和瘦若枯柴的艺人,容易引起误解,不及直接用纱衣干脆。若穿纱衣就是为了显示富贵,那么骷髅艺人还没穿裤子呢,是为了显示自己很奔放吗?
说回到这具骷髅,《东京梦华录》记,每年清明节有真人化装成骷髅的表演“有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如鬼神状者上场……继有二三瘦脊,以粉涂身,金睛白面,如骷髅状,系锦绣围肚看带,手执软仗,各作魁谐趋跄,举止若排戏,谓之'哑杂剧’。”
细看画中艺人是如真骷髅状,而并无金睛白面之人姿。如若这个艺人是人形傀儡,那么周遭观众定皆讶然且聚精观看,而画中三个观众看到这么大一具骷髅脸上并无恐惧的神色,直是看到真人在表演的亚子。所以在李嵩来看,他描绘的就只是一个情节化的表演情景,而他所想表达的,是一具骷髅在表演,而不是当时观众所见。
简言之,骷髅是李嵩浪漫化、魔幻化的刻意安排!
骷髅最直观的就是意味着死亡,不论在不在宗教的解读里。骷髅在庄子那里可能意味着死亡后的解脱或欢乐,在这里把整个情景提起了看实在看不出骷髅哪里是在阐释死亡后的开心。再者若非要借骷髅表现解脱和欢乐应该是这个样:
而画面构成上极为戏剧化的一幕是骷髅与傀儡的伸臂的动作与对面女童伸臂看护幼童的动作极为对称,而致有强烈的对应暗示的意味。这种对应在女童和幼童那里很明显不是直接的傀儡和艺人之间的被操纵的关系,应是暗示观者生人和死之间的对照。诚如徐邦达之意:生与死样强烈地对照着!
不同李嵩其他货郎系列图中孩童年龄差距不大的情形,此画中孩童之间的有明显的年龄差,最幼者尚为赤子在妇人怀中待哺,而次者是蹒跚学步匍匐在地的幼童,而次为约在十岁上下的女童,再者为成年妇人,而后为大概率更年长者但不知年龄的死者,再至幼小状的骷髅,再至学步幼童,大约呈由一个生育和年龄增长合起的一个循环。
再且,若是单纯对照死亡,有艺人手里的骷髅傀儡即可,而李嵩大笔一挥将艺人也P成了骷髅,逆向观小傀儡的操纵引线,而暗示出有大骷髅亦然由画外看不见的造化之手在操纵着艺人这个稍大一些的骷髅傀儡,层层向上。
这种场景画面所以形成,近世学者就当时社会情状给出直接的解释如宋代流行的志怪小说,图示一个当时人们所熟知的鬼怪故事,如《太平广记》中类似的小说,或是一场迷你的真人傀儡“哑杂剧”演出。这些解释相比令人眼花缭乱的举家出游论、未亡人论、道教论、佛教论、庄子睡觉论都要合理和贴近当世。要知李嵩即便画骷髅也不会简单地这么戳着,是要想出点好玩的花样来的。
今年春天某著名院长在把画中人的头加在一座山的时候,不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下属或是学生,在旁看到这种更为魔幻现实的作品却都会登然理解,而不必去详细追问院长先生所作为何。不论是他的动机、创作思路或画面形象,尽管这一切都跟他的画一样魔幻!因为大家都在看着这一切,浸泡着这一切,一同亲手创造着这一切。这所有的东西恰恰是一万年后的外星人而没有的,所以就画面论画面的那些外星学者后来是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画中人的头怎么会长在山上。
八百年前的一个傍晚,在李嵩完工洗笔之后,老爹李从训,长辈刘松年、马远,甚至旁观童子,家中仆人,门前旺财,都有机会见到这幅小画。而他们在看到这个小画,登时想起这世间种种,临安府的一切,自己的周遭,心中或有疑惑,或不明觉厉,或暗自叫好,或豁然开朗,转而与李嵩相视一笑。
画中充满密契主义的不可言说的情物,正是李嵩一贯给他们的感觉,在各自看来都了然于胸。
自画成至元、至明、至清观画者不计其数,有文献记录者众多,但并无一人去言之凿凿地解读阐明画中寓意,并加以记述。副页大痴道人睹物起兴所发感慨为自己的感想也并不是去解读画面。
故而或者是,一直以来李嵩所画内容情节在古时过于大众化而今不存,如缠足裹脚织布纺纱类,所以观者认为没必要去解读。或者是李嵩所画十分艰深晦涩无人真懂,但无人厚颜装作明了去解释一番。又或者这种满是密契主义的不可言说的情物不可言明在各位看来同是一种惯常的俗成。
这种不言的了然也好,或模糊的不明,或无法发问的疑惑,不仅是在这李嵩绘毕的南宋,而是贯穿整个由未知生焉知死的儒家、不可说的禅宗、轮回的佛教、追求长生的道教、视死如乐的道家杂糅并流轮番浸泡的古代社会。
再且美术作品本身就带着很强的抽象性,即便是工致如斯的两宋,更何况一个作者又在描述内容上搞得更加诡异迷离的画作,这种双层甚至三层加密足以让试图用一元论解释画面或画中内容的人和外星人挠破头皮。
清人陈撰《玉几山房画外录》曰:“骷髅弄婴图。骷髅而衣冠者众见,粉黛而哺乳者已见,与儿弄摩候罗亦骷髅者,日暮途远,顿息五里墩下者,道见也。与君披图复阿谁,见一切肉眼作如是观。”大意云画中所示皆是肉眼凡胎之人所能见到的,不言自知其背后另有寓意。但只说另有寓这寓意意到底是什么并没有说清楚也不必去真实的说清楚。
真的一本正经地非要识图说清楚和真能说清楚的,恐怕只有那些外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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