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谢墉安雅堂:慧眼识英,校刊《荀子》(上)

谢墉字昆城,号东墅,一号金圃,别署听钟居士,嘉善人,他从小熟读经书。乾隆十六年,皇帝南巡时,谢墉以优贡生应诏试获第一,赐举人,授内阁中书,并奉旨伴驾南巡。乾隆十七年,谢墉考中壬辰科进士,改庶吉士,一年后散馆授编修。对于他早年的经历,《满汉名臣传》中称:

二十二年,因撰拟原任闽浙总督喀尔吉善碑文措词失当。奉旨交部严加议处。部议降二级调用。二十四年九月,逾曰:“原任编修谢墉前因撰文讹错,部议降调,现未得缺。念其事非大咎,时历二年,着加恩准其开复。”十二月,命在尚书房行走。二十六年,充会试同考官。二十八年,充日讲起居注官。二十九年十二月,迁侍讲。三十年四月,擢右春坊右庶子,充福建乡试正考官。十一月,迁翰林院侍讲学士。三十二年十月,升内阁学士。

谢墉因撰写碑文失当,为此受到了降级处分,两年后官复原职。他多次出任主考官,比如在乾隆三十年做过福州会试主考,此后又出任江西督学。乾隆四十三年主持贡举会试,次年,主管江南乡试。乾隆四十六年,任会试正总裁,殿试读卷官。

《逸周书》十卷 清乾隆五十一年抱经堂刻本,卷首

有不少大学者都出其门下,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乃是连中三元的钱启,如果把考秀才时夺得的“小三元”加进去的话,那么钱启共计六个第一,即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名,合称“六元”。

要知道从古至今的科举考试,仅出过两位六元,第一位是明朝的黄观,第二位就是钱启。可见连中六元要比殿试状元难度不知大多少倍,以至于乾隆皇帝闻听结果后,十分高兴地写了首《御制三元诗》,他认为这说明了当世“文运风云壮”。直到今日,苏州还有三元坊,这就是为了纪念钱启连中三元而建之坊。虽然此坊已不存,但那个地名仍沿用至今。

除钱启外,还有不少的名士出自谢墉门下,徐珂在《清稗类钞·考试类》中写道:“嘉善谢金圃侍郎墉好甄擢名士,三元钱启,乡、会试皆出其门,殿试亦与读卷。高邮李进士惇,嘉定钱进士塘,山阳汪文端公廷珍,阳湖孙观察星衍,甘泉焦明经循,皆由其识拔以成名。经术文行,表表称江淮间。阮文达公始应童子试,亦极口奖励,召入第读书,卒为巨儒贤相。”

《逸周书》十卷 清乾隆五十一年抱经堂刻本,谢墉序一

谢墉爱惜人才出了名,嘉定钱塘、阳湖孙星衍、甘泉焦循等大名家均是因谢墉的识拔而成名。当年阮元应童子试,受到了谢墉的看重,他命阮元到自己家中去读书,终使得阮元成为执学术牛耳的大儒。谢墉的确爱才,徐珂在《清稗类钞·考试类》还载有如下故事:

谢金圃督学江南,值乾隆丁酉,方选拔,所拔如汪容甫中、顾文子九苞、陈理堂燮、程中之赞和、郭职民均、江秋史德量、刘又徐玉鳞、宋首端绵初,皆一时通经能文之士。时谤容甫者甚多,金圃违众论,特拔之。容甫恶闻炮,每来谒,则戒司炮者俟其行远而后发声。又尝荐容甫于鹾使者,容甫偶不合,艴然去。金圃为之谢罪。尝语人曰:予之上容甫爵也,如以学,予于容甫北面矣。自是,明经文誉乃大起。

《逸周书》十卷 清乾隆五十一年抱经堂刻本,谢墉序二

谢墉在做江南学政期间,选拔出多位有实学者,其中以汪中名气最大。汪中性格孤傲,不愿意与俗人相处,好多人对他有非议,谢墉不受舆论影响,在很多方面回护汪中。汪中最不喜欢听到放炮的声音,他每次来见,谢墉都会吩咐手下等汪中走远后再放炮。后来谢墉把汪中推荐给扬州有权有势的盐官,某次汪中与这位盐官谈话,因其所言稍有不和,他便拂袖而去。谢墉得信后,只好找盐官谢罪。他曾经对别人说:我只是比汪中官大,如果以学问论,汪中早就是我的老师了。经过谢墉的宣传,人们才了解汪中有如此才学。

谢墉的爱才受到了时人的妒忌,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中的《科场对》中载:

谢金圃(墉)、吴(玉纶)、德定圃(保)、沈云椒(初)典试,颇不满于众口,作对云:“谢金圃抽身便讨,吴玉纶倒口就吞;德定圃人傍呆立,沈云椒衣里藏刀。”双关拆字,巧不可阶。

《逸周书》十卷 清乾隆五十一年抱经堂刻本,谢墉序三

当时社会风传四位学政均有索贿之嫌,这种说法是用拆字游戏来拆解四位学政的姓名,比如“谢”字把中间的“身”字抽去,就组成了一个“讨”字,“吴”字把上面的“口”放到下面就成了“吞”字。以名字来贬人品,显然是无稽之谈,但有人想借此来打击谢墉。乾隆五十三年,与谢墉曾有过节的大学士阿桂就将这流行语写成奏章报告给皇帝,皇帝在七月的上谕中批示了这件事:

“本年三四月间据阿桂奏,外间传有谢墉抽身便讨,吴玉纶倒口即吞之语。朕即以阿桂若仅奏谢墉声誉不好,伊二人前在吏部时原有龃龉,而吴玉纶则并无芥蒂,其言似非无据。学政为抡才所关,既闻有舞弊营私情事,安得置之不办,随降旨令李侍尧、闵鹗元各将谢墉、吴玉纶在任声名究竟如何之处,就近访查,据实具奏。”旋据闵鹗元奏谢墉初任江苏学政声名实属平常,其复任时尚知悔过,颇为谨饬。而李侍尧则称吴玉纶在学政任内声名狼籍,至今闽省士子犹怀忿恨,上年因吴玉纶条奏科场,该省之人无不传为笑柄,以吴玉纶即系作弊之人,如何亦说防弊。但事隔年久,实无凭据等语。适吴玉纶在热河扈从,随面加询问。据称因伊曾条奏西监应行补捐一事,是以为众所怨。昨谢墉带领引见来至热河,亦面加询问,据奏伊因考试过严,未免取怨于人,及诘问以因何有抽身倒口之语,伊二人则皆奏系《寄园寄所寄》小说所载陈言,想系怨之者因而附会等语。(《满汉名臣传》)

皇帝对这件事很认真,他分析说如果阿桂仅是奏报谢墉声誉不好,那可以理解,因为他们两人在吏部时闹过矛盾,有可能阿桂借传闻来打击谢墉。但是阿桂与吴玉纶并无矛盾,如果传闻将谢、吴二人并提,说明这个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学政的职责是替国家选拔人才,如果有营私舞弊之事必须严办,于是皇帝下旨命李侍尧、闵鹗元等人去落实拆字游戏上的说法。

《寄园寄所寄》十二卷  清康熙三十五年赵氏寄园刻本,凡例

闵鹗元经过调查,向皇帝上报说,谢墉在江苏学政任上没什么大作为,其言外之意也并无传闻中之事。但李侍尧说他调查的结果是吴玉纶在任上名声很差,但又未能查出吴有什么作弊的真凭实据。后来吴玉纶跟随皇帝前往热河行宫,弘历当面问他传闻是怎么回事,按照吴的说法,他提出的一项捐议引起了众怒。谢墉带领引见之人到热河去见皇帝,皇帝同样问他传闻之事,按照谢墉的说法,因为他制定的考试制度太过严格,而引起了一些人的抱怨。皇帝又讲到了那句拆字谜,谢、吴二人都说此语出自赵吉士所撰的《寄园寄所寄》,二人认为有可能是那些怨恨他们的人把书中之语附会到他二人头上。

《寄园寄所寄》十二卷  清康熙三十五年赵氏寄园刻本,卷首

皇帝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是附会,并且派大员分别查证,也未查到两人的违法行为。即使如此,皇帝还是下令给二人降职的处分:

办理科场,本当严密,如果恪遵成法,自矢洁清,士心正当翕服。即或有被遗之人为之散播谣言,亦何至憎滋多口。至吴玉纶条奏捐监系四十六年之事,而其简放福建学政已在四十八年以后,相隔甚久,尤为两不相涉。若云出自《寄园寄所寄》,则古今书籍所载陈言甚多,何以不取而附会他人,独于谢墉、吴玉纶二人曲加附会,不谋而合。但此事既经闵鹗元、李侍尧就近查奏,并非无因,即将伊二人革职交刑部审讯治罪亦不为过,姑念阿桂所奏究系传闻,而李侍尧等亦皆因事隔年久查无确据。朕从来不为已甚,何必遽行大狱。但伊二人俱系大员,朕特简学政乃声名如此平常,朕甚愧焉。谢墉、吴玉纶何以复胜卿贰之任,均着降调为内阁学士。其职不过专司批本,并无应办紧要之件。伊二人学问尚可,是以特予从宽降补。此皆朕格外矜全,伊二人务当痛自愧悔,勉为湔濯。如再不知悛改,必加倍重治其罪。

皇帝说朝廷最重科举考试的清廉,只有这样才能让学子们心服口服,按照吴玉纶的说法,他提出的改革方案是乾隆四十六年之事,而他任福建学政时已是乾隆四十八年之后,所以福建当地的学子不可能用前几年的事来打击他。如果说那两句流言出自《寄园寄所寄》一书,那么古代书籍中有太多的掌故,为什么不用来附会他人,单独要附会谢墉和吴玉纶呢?虽然查无实据,但必然事出有因,更何况两人在学政任上没有做出成绩,让皇帝都觉得丢脸,似乎他该负领导责任。对于谢、吴二人则均降职为内阁学士,皇帝说正是二人学问不错,所以做了从宽处理,两人应当悔过、痛改前非,如果再犯,必治以重罪。

就这样谢墉被降为了内阁学士,无妄之灾令谢墉很郁闷,故他也没有了积极上进之心,京察之时评分不高,皇帝下旨说“谢墉学问较优,在尚书房行走多年,革职从宽留任。”

在尚书房工作时,谢墉仍然不起劲,由此引起了皇帝的生气:“谢墉在学政任内声名平常,本系获罪之人,前京察议处时吏部议以革职,念其学问尚优,是以从宽留任,仍令在尚书房行走。伊更当知过感奋,乃仍复偷安。七日不到更属有乖职守,着降为编修,不必复在尚书房行走。着在武英殿修书处效力赎罪。”

《荀子》二十卷《校勘补遗》一卷  清乾隆五十一年谢墉刻本,封面

谢墉有七天没有到任上班,皇帝觉得这不是改过的行为,于是再次把他降职为编修,命他到武英殿修书处去工作。好在谢墉是位好书之人,想来在修书处工作可以读到各种典籍,应不会太过寂寞。此前的几年他刊刻过《荀子》一书,他为该书专写了一卷《校勘补遗》,可见他在校书和刻书方面很有成就。乾隆皇帝耳目众多,他应当知道谢墉有刻书之好,说不定是这个原因,他才把谢墉贬到武英殿修书处去效力。

当年谢墉直尚书房时,曾教过当时还是皇子的嘉庆帝诗文,嘉庆帝颇为赏识谢墉的才学,然其父把谢墉一贬再贬,嘉庆也不敢说话。即便他登基成了皇帝,然其父仍然是太上皇,直到乾隆帝驾崩后的转年,嘉庆帝才给谢墉恢复了名誉。嘉庆五年二月,上谕曰:“原任侍郎谢墉在尚书房行走有年,勤慎供职。朕自幼诵习经文系原任侍郎加太师衔奉宽授读。及长肄业习诗文,蒙皇考特派谢墉讲论,颇资其益。兹因谢墉在学政任内声名平常,是以皇考将伊降为编修。但念谢墉究系内廷旧臣,学问优长,且在尚书房供职时并无过失,着加恩追赠三品卿衔,该部照例给予恤典,以示朕眷念施恩至意。并赐祭葬如例。”

《荀子》二十卷《校勘补遗》一卷  清乾隆五十一年谢墉刻本,卷首

嘉庆帝说当年父皇派谢墉来给他讲诗文,他受益颇多,虽然谢墉在学政任上没有做出突出成就,但毕竟是朝中旧臣,且在尚书房供职期间并无过错,所以他追赐谢墉三品卿衔。接着嘉庆帝又在嘉庆五年的九月提拔了谢墉之子谢恭铭,谕曰:“本日谢墉之子恭铭前来行在接驾,例应选补国子监正学录及司务等官。但念谢墉在尚书房授读有年,伊子谢恭铭着加恩以内阁中书补用。”嘉庆帝真是位仁皇帝,其念旧情,既恢复了谢墉的名誉,又提拔了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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