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瓷图谱》——撑起半部中国艺术史男人的陶瓷品味!

明项元汴撰《历代名瓷图谱》的英译本《Chinese porcelain》(卜士礼:Stephen Wootton bushell译编),介绍据传为晚明项元汴所见所藏宋、元、明诸窑名瓷图片83款,图施彩绘,中英文对照。此书于1908年在英国牛津出版。

《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中“宋龙泉窑高足豆水丞”图

此书原作者号称明代大收藏家项元汴,名头够大,他的天籁阁书画收藏富可敌国。而负责重印是书,主持校注参订的两位,在民国收藏界的名头同样响当当。一位是郭葆昌(1879-1942,一说卒于1940年),名义上他挂了一个“校注”的头衔,实际出版此书由他一手包办,并以其斋名觯斋书社印行出版,时间在1931年,一说是为他贺寿庆生而特别制作。另一位是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1866-1945),加拿大人,中国通,在中国住了半个多世纪。他是金陵大学创始人,还办报,搞慈善事业等等。此人对中国文物的收藏研究赫赫有名,与盛宣怀、端方等人来往甚密,更是琉璃厂古玩铺的大户。福开森于此书,名义上是“参订”,但因为是中英文出版,相信郭拉他入伙别有深意。顺便说一句,两位当时都是甫成立不久的故宫博物院专家委员。

据说项元汴(1525-1590)编《历代名瓷图谱》为著录窑器图谱之始,书中记项氏平生所见所藏的宋元明诸窑名瓷八十三器,并为之绘录图解。有人说这部项氏稿本原藏于怡亲王府,清末同治年间散出。于是在1885年初,得主欲将原本售于德国驻华公使冯·卜兰德(Max Augus Scipio von Brandt),但精明的冯·卜兰德私下制作副本后,将底本归还了卖主。后英国人布绍尔(Stephen Wootton Bushell)购得原稿并带回伦敦,但不幸毁于1887年的火灾。之后,布绍尔又从临摹过该书稿的画师李澄渊处求得摹本,1908年以此为底本在伦敦出版了英文线装的《历代名磁图谱》。

郭葆昌是在布绍尔一书的基础上,更求得李澄渊的画本,予以校勘整理后重新出版。

据说此书当时每部售价三百大洋,仍洛阳纸贵、一书难求。今天大家不用花一分钱,免费浏览随时查阅。

被誉为「私家收藏史上,无人逾越之高峰」的明人项元汴,个人所藏字画骨董,足以撑起半部中国艺术史。对于其所藏所玩之珍品,今人无不梦寐以观。于是在1908年,英国人卜士礼编译的《历代名瓷图谱》问世,项元汴所见所藏的宋元明诸窑名瓷83件,一一传神再现。赏此图谱,磊落秀逸的线条,加之象形赋彩,历代名瓷的「清空」之美,飘然于纸上,使后世之不可见成为可见。

书中所录名瓷样式经典、美轮美奂:如「具三代之遗风」的宋官窑仿古饕餮鼎、「釉色翠若青葱,制雅色媚」的宋龙泉窑蒜头瓶、「有子久痴翁所做山水笔」的宋哥窑五峰砚山、「初放葵花之色,外黄内白,宜乎酌茗」的明弘治窑娇黄葵花茶杯、「晃白如凝脂,鱼红如腥血」的明宣窑双鱼洗……

以画传神,瓷韵妙现。一如汝窑之秀色,文学无法刻画「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光色夺目,在没有影像年代,唯独图谱,凝聚着旧主的审美素养及赏瓷风尚。欧洲人利玛窦说「中国画只画阳面,故无凹凸,西洋画兼画阴阳面,所以四面圆满」。哪晓得这「无凹凸」的中国画,才最能传递出净瓷之美。

瓷之虚境,由此而生。

郭葆昌是在布绍尔一书的基础上,更求得李澄渊的画本,予以校勘整理后重新出版。他为印这部图谱,可谓不惜工本。据其家人回忆,当时在其北京私宅秦老胡同十一号内专辟一院,动用了很大的人力物力,等于搬了个印刷车间过来。参与其事者,还有张允亮负责校订,张煜全、种恒续、鹿训世、张思珂跑龙套,褚克明负责印刷,邵循慤缮写中文。郭氏一生,对瓷与纸最为讲究,尝言:“世间与人生最关要切之物,惟瓷与纸。二者不可须臾离,且与人相终始。”(摘自傅振伦《郭世五传》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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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纸张,专门于江西福建交界的分水关内外,选匠督造,以新发嫩竹特制而成,白中微黄,薄似蝉翼。书的开本,比现行八开略大,每页的天头地脚,印上乳白色暗纹水印,云水人物花纹中间夹“觯斋制”印记,号称依南唐“澄心堂”遗法施印。封面以黄绸为衣,烫金题字。函套云纹四合,同样用明黄色锦缎,并外加牛皮护封。内页器物依画稿原样五彩精印,赏心悦目。书中卷首加印项墨林小像及其所用砚图。如此精工华美的制作,确实堪称是一件艺术品,当时每部售价三百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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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大洋在民国年间不是一个小数目,当年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了。当时北京一个大四合院也只要一千五百大洋,一进的普通小宅院也就是五百大洋左右。即使明清古籍,当时大多也就几十元一部。著名藏书家,合众图书馆创办人叶景葵说,“目前有数百元可以得极珍贵之前人著作数种矣!”(《与顾廷龙书》1939年6月9日)。在张葱玉的日记里,三百元甚至可以买一张四王的作品了。因此据知情者称,郭葆昌这部大书当年除分送国内外大学研究机构以及知己同好外,并没有卖出多少部,留下不少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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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叶景葵为印行乡贤罗镜泉《恬养斋文钞》,作为合众馆刊丛书第一种行世。顾廷龙认为郭葆昌这种自制纸,纸质在连史、毛边之上,曾经还托北京故宫的朋友邵锐去郭家收购剩纸,欲以印书,先买到一篓二十四刀,关注公众号:老窑。后有中途涨价一节。顾曾感叹,民国以来特别制纸印书者也就两人,郭葆昌外,另一个是关百益,印《河南金石图》《伊阙石刻志》(《顾廷龙年谱》1940年3月4日)。关百益印书用纸系上等净皮夹贡宣,细腻精美的程度比郭氏之纸兀自逊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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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疑窦丛生,八十多件宋元明名瓷,争奇斗艳,花样百出,与存世瓷器形制款式存在很大差异。很多器形不是直接模仿宋代青铜器图录《宣和博古图》《考古图》,就是凭空臆造、画蛇添足。有的甚至看图就知道是根本不可能烧得出来的,如图10、图49、图81、图82等等。里面的文字虽说不多,但破绽很多。如将黄公望误写为“王公望”(图11),又申时行比作者项子京晚死二十四年,却已著其谥号,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常识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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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器物的定名方面也很不规范,甚至粗疏混乱,同样经不起推敲。如将定窑称为“紫定窑”(图3、14、18、24),祭红误作“积红”(图6),甜白误作“填白”(图21)。图12“宋龙泉窑高足豆水丞”,更是外行,因豆这种器形都是高足的,而且与水丞完全不一样。又如图25“多嘴花囊”,图47“佛指甲茶杯”等名称,很不雅训,一看就不是出自文化人口吻。针对类似错误,郭葆昌在书中曲为辩解,认为是项氏子孙传抄失误而成,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至于卷首的项墨林小像,落款“贾瑞龄摹”,也不知出于何人手笔。历史上好像只有一位贾瑞龄,但他生活在北宋时期,是《营造法式》一书插图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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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福开森于民国四年在琉璃厂买到的那方北宋澄泥砚,形如鹅形,配紫檀盒子,据说是墨林山人著书用砚,看起来更有点荒诞不经。传统文人是不用如此花里胡哨的砚台的。喜爱古玩,搜罗明清古籍甚富的历史学者邓之诚,当年曾去燕京大学图书馆专门披阅此书。他阅后也认为:“以予观之,必伪无疑,相传《项图》瓶类最多,称名不一。此仅寥寥二蒜口瓶,其他亦与流传宋元明瓷式不类,伯希和痛诋之,不为无见。”(《邓之诚文史札记》,页76,1936年9月3日条,凤凰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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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人大胆揣测,此书的出笼分明就是古玩商精心策划的一个局。一帮做“洋庄”生意的好事之徒,假托明代第一大收藏家项子京的名头,藉口怡亲王府的秘笈发现,炮制出笼,物色猎物,引诱洋人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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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布绍尔、福开森等人信以为真,连连中计。历史上,假托项子京的伪书,至少还有两部,一部《宣炉博论》,讲宣德炉的制造与鉴别,作伪的将项氏的生卒年都搞错了;一部《蕉窗九录》,涉及文房、古琴、古书、香料等等,书前还伪造了文彭的序言,《四库全书提要》里已予证伪揭露(参见杨丽丽著,《天籁传翰明代嘉兴项元汴家族的鉴藏与艺术》,页50-51,台湾石头出版,2012年8月)。至于郭葆昌,一代瓷器大家,难道他不知晓这是一部伪书吗?为什么还要花费巨资,大张旗鼓地精印此书?其用心何在?令人颇堪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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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葆昌,字世五,河北定兴人,古玩行中称呼他“郭五爷”。他十七岁进京,在古玩铺当学徒,掌握瓷器鉴定知识。由于为人机敏,善于辞令,受到袁世凯的青睐,将他留下当差,很快飞黄腾达。袁称帝,派他去景德镇督办瓷器烧造,一举成名。他是瓷器史上公认的殿军人物,对瓷器振兴有过贡献。也因为袁世凯,郭从此发迹,衣食住行,无不铺张浪费,排场很大。他的京城秦老胡同私宅,房屋就多达三百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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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位郭五爷发达后倒也是个有脾气、有“腔调”的主。他不忘旧谊,琉璃厂三代古玩商均与其交好,深受爱戴。他又颇有气节,尤其对日本人不买账。曾有日本古玩商山中买到一卷宋代赵子固山水,日商拿来给他看,他夺过手卷,一手拿手枪,一手出支票,“东西是我的了,要命拿支票快走。”山中没法,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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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溥仪出宫时将《中秋帖》《伯远帖》偷偷带出,抵押在日本银行。后来当他得知到期未赎时,唯恐国宝失落东洋,花重金赎回收藏,一时传为佳话。日伪期间,郭葆昌没有下水附逆,并与诸多落水好友断交。王荫泰曾经是他的好友,王出任日伪建设总署督办前,郭曾多次规劝,但王置若罔闻,终于当了汉奸。郭就不再与他来往,病重时还拒绝王去医院看他。郭葆昌生前多次表达其珍藏瓷器捐献故宫的意愿,他故世不久,其家人为他实现素志,故宫博物院曾辟专室予以陈列。至于《中秋帖》《伯远帖》在新中国成立后,为政府出资从香港其家人处成功收购,那更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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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意上,郭葆昌也是内外有别。关注公众号:老窑。他喜欢糊弄洋人,私底下就经常说,赚钱要赚洋人的钱,不能“坑”中国人。据他的外孙马常回忆,“外祖父出卖给外国人的瓷器,有他自己珍藏的真品,也有赝品,甚至还有他自己仿古制作的瓶瓶罐罐。”他向洋人出售瓷器,常常托称瓷器是别人所有,自己只是作为鉴赏家予以推荐。马常的父亲,也就是郭的女婿,本是一个穷小职员,也曾经常被他岳丈西装革履或袍子马褂装扮起来,正襟危坐在客厅里,说某瓷某器是他珍藏,要价多少多少。郭葆昌则从旁对那瓷器进行讲解,加以赞赏。附庸风雅的金发碧眼,往往欣然付出美元英镑,满意而去……

如此看来,这部艳称“民国第一书”背后的猫腻,大可想象。

为便于查阅,本文上篇无对应中英文注释,以下为补上册顺序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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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之虚境,由此而生。

老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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