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裕元往事》第十八章
【18】
信寄往深圳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我想李英看到这封信会是什么表情。是为我坚持创作感到欣慰,还是为我热爱工作的精神而赞赏?都不重要了,反正写的大部分是编的,只是心里难过,那颗虚荣的心啊,为何会如此卑微?
两点一线的工作、生活,早已有些厌烦,可又不得不坚持。想想来东莞几年,却一分钱都没给家里寄,我又算什么懂事的孩子?母亲一直希望我找个女朋友,还常问起给我写信的女孩子,她是不是喜欢我。我要怎么回答?李英根本就不是我女朋友,我连名字都没和母亲说过。
在宿舍里,同住的一位工友是底加工的,总是在周末去茶山见他女朋友,那时真是有点羡慕。以前的爱情真的很纯净,也很美好。想念一个人,就坐车去看她,不用什么仪式感,就是单纯地见面,却是最深的感情。
日子久了,看着别人都成双成对,我也有点按耐不住那颗躁动的心。于是,在车间,我总会下意识地多看女孩子几眼。很奇怪地,在照射线有一位女孩子就这样走进了我的视线,她叫李晓静,短发,眼睛大大的,特别明亮。那时,品管的方芳就觉察出我肯定喜欢她,她有次还给我鼓过劲儿,说:“龙君,喜欢就去追呀。”
我半天拉不开栓,完了就说:“不会追。”
方芳就说:“我帮你,不过,追到了记得请我吃饭。”
她说完就笑了,我也被她逗笑起来,然后说:“好,等追到了一定请你吃饭。”
不过,我没有追到李晓静,严格来说,一份本来可能的爱情,被我莫名其妙搞砸了。
那是一个下班的黄昏,风儿凉凉地吹着,一轮新月从树梢冉冉升起,点缀着铅灰的天空。
生活区的球场上,人还不是很多,因为我们是开发单位,下班比较早。当我去球场边闲逛时,忽然看见叶晓静和方芳在打羽毛球,我便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她们。叶晓静那天穿的短裙,上身一件洁白的T恤衫,齐肩的短发随着她的左右跳跃而来回摆动。总之,在月牙吐露星光的天空下,她真的显得好美。
也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当方芳看见我时,朝我大喊:“龙君,过来一起打羽毛球啊。”
方芳一喊,李晓静就转头朝我望,但看一眼就别过了头,似乎有点害羞的样子。那一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我竟然径直朝她俩走去。要知道,一直以来,在车间我都只是远远地盯着李晓静看,都不敢走近她身边。
她的班长还有时笑我,龙君,你一天到晚往这儿跑什么,跟进度吗?我尴尬地朝她笑,然后只好拿着进度表离开了,回头再望,李晓静刚好也看我,心“砰”地一跳,差点掉出来。
此后,我每天都刻意从照射线旁边穿过,就为了能多看李晓静一眼。我觉得,李晓静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因为后来我从线上走过时,她也会不失时机地望我一眼,然后迅速别过头,或用手摸一下头发,将发丝撩拨到耳后。可是,我这人真他妈胆小,就是不敢去跟她说话,连一开始她的名字,我还是从别人口里打听到的。
我和李晓静彼此形成了一种默契,当我看她时,她一定也会看我,不早不晚,一切刚刚好。不久,车间里的人大概都知道了我们的这一举动,不少人还问:“他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方芳更是搞怪,她还一本正经跟底加的一班长说:“生管的龙君帅哥,看上了你们线上最漂亮的女孩子。”那班长听了,就朝线上望,嘴里还嘀咕:“最漂亮的,哪个啊,好像都不错耶。”
我于是赶快躲开,免得被她们拉着,问个没完没了。像一阵风,我跑出了车间,在铅白的天空下,带点甜蜜地笑出了声。
黄昏的风,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矿泉水瓶子被风吹得在水泥地上哗啦啦滚一边儿去了。再看方芳和李晓静,她俩停了下来,方芳望着我,李晓静低着头摸着羽毛球拍子发呆。
我刚走到方芳身边,她就将手里的拍子递给我,还鬼笑似地对我说:“龙君,你陪李晓静打吧,我累了休息一会儿。”
我看了李晓静一眼,犹豫地接过拍子,说:“好。”
方芳刚准备走开,李晓静羞涩地喊:“方芳,你干嘛去呀。”
方芳笑着说:“我去给你俩买水,你和龙君先打球吧。”
李晓静还要说什么,方芳已经走了,还转头朝我使眼色,我当然明白其中的意味。
我拿好拍子,示意李晓静发球,她脸红红的,没说话,就将球打了过来。我还沉浸在她纤巧的动作里,球竟然滑过了我的头顶,没接住,那一刻的尴尬使我有点紧张。
我转身捡起球,轻轻拨过去,李晓静一个重扣,球又飞到我这边,稳稳地落在了草地上。这时的我,更紧张了,一向羽毛球技不错的我,那时却失了水准。
当又打了两个回合后,李晓静便质问我:“喂,你到底会不会打球呀?”
我向她浅笑了一声,说:“会啊,当然会了。”
李晓静不信,嘟嚷说:“那怎么一个球都接不住?”
我刚要开口解释,她收起球拍,走过来说:“不打了,休息一会儿吧。”
只好作罢,我将球拍放好,坐在球场边的栏杆上。李晓静就在我旁边,她是将身子靠在栏杆上的,风儿吹着她的短发,我可以看得见她白里透红的侧脸。
沉默了一会儿,李晓静忽然问:“你不用陪女朋友吗?”
如何形容那一刻像是傻逼的我呢?我他妈思考了半天,最后从嘴里冒出一句话:“哦,不用陪,她在深圳。”
你说,是不是他妈欠抽,深圳哪儿有我女朋友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的,我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也许,心里从来都不曾放下李英吧,可那会儿我心里想的是李晓静啊。人的思想,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我说完,李晓静连身子都发抖了,她没看我,就迈着轻巧而又慌乱的步子,向对面的裕元商店走去。
我追上前,问:“李晓静,你去哪儿?”
李晓静转过身,眼里带着恨意,质问说:“关你什么事,去找你女朋友呀?干嘛要找我?”
她说完,就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方芳。我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朦胧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那会儿的风,陡然凉了许多,我抬头望望即将沉下去的天空,夜幕上的星星被铅厚的云层很快遮盖了。我的心,一片暗沉,整个人都没了一点精神。我坐在草地上,点上一支烟,看着燃烧的火光,在夜风里忽明忽暗,吞噬了我整颗绝望的灵魂。
李晓静不再看我,就算我像往常一样去照射线,她也不看我了,就算看我,也是眼里带着深深的恨意。她不再正面看我,在车间遇见我,也是拐过身,永远留给我一个绝望的背影。
就想王杰唱的那首歌《她的背影》:“也许今生注定不能够有,眼看那爱情如此飘过,只有含泪让它走,她的背影,已经慢慢消失在风中......”
那段日子,心里真的很痛苦,我和李晓静还没开始,一切就已结束。
上班的时候,我的心情明显受到了影响,工作没以前那么认真,进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去追了,业务的sunshine来问我订单状况,我都想发火。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穿着讲究,一切都很随意,有时甚至穿拖鞋上班。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李晓静也不会理我,其他的,何必在乎呢。
从那时起,忽然很想喝酒,我找了技术课的杨兄,陪我喝酒。我去楼下的裕元商店里买好啤酒,然后带到宿舍,和他坐在铁床上,一直喝,一直喝,喝到脸红了全身,眼里闪了泪花。但我没有告诉杨兄,我是因为李晓静心里难受才喝的。喝着酒,点上烟,让所有的情感与悲伤,随着窗外的凉风,飘逝在遥远的天际。
当我拖着微微而醉的身子,疲惫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我心里几乎是流着泪而睡的。有时,在梦里,我见到了李晓静,于是拼命给她解释,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我根本没有女朋友。我喊着李晓静的名字,很多次都喊出了声,以致于第二天宿舍的人都笑我,那女孩子是谁啊,做梦都在喊她。我没回答,点上一支烟,愤愤地朝楼下走去了。
那一段时间,我晚上都会去六厂后门的铁桥那儿,有时去歌厅,有时在溜冰场外转悠,还会在无聊时去茶馆里看别人打牌。有时,杨兄在那里,我便坐在他旁边,看他打牌,跟着他们笑,但心里却是无比孤寂的。
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真的,在那样人来人往热闹的场景里,我表面上很快乐,可是内心,始终是孤独的。茶馆里有人喊我打牌,我推迟了,于是离去,又到歌厅,看着别人的满面笑容,享受一个人的孤独悲欢。
不久,李晓静离职了,我得到消息时,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没人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难过。
方芳还来质问我:“龙君,你把李晓静怎么了?”
我一愣,不解地说:“说什么啊,我能把她怎么了。”
方芳说:“那她为什么离职?”
我忍着心里的悲伤,平静地说:“我怎么知道,她爱离不离。”
方芳对我大吼一声:“你混蛋!”
“随你怎么说。”我转身走了,一路悲凉。
在那凉风习习的夜晚,我总是一个人走在苍白的马路上,远离人潮拥挤的人群,向着墨色苍穹的天边走去。在摇摇晃晃的灯光里,我踩着寂寞的步子,孤单前行。
遥望远方,在暮色朦胧的视线里,仿佛又看见了李晓静纤美的背影。风,仍然吹起她的短发,露出洁白纯净的侧颜,她转过身的一颦一笑,有着不能言语的绝美,印在心里,那么刻骨。
我望着她的背影,一路跟上去,走进了心里永远也不能抵达的旷野。耳边,响起那首伤痛的歌,我的心,跟着落泪。
“多少年以后有人说,爱情这东西不会长久,也许它确实很美丽,也许过了今夜不再有,只好每天守在风中,任那风儿吹,风儿能够让我想起,过去和你的感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