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向往繁华,躲避荒凉。正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样。东京大街人挤人,北京街上车如流,西安城里人挨人,成都街上行人稠。如此人满为患的大都市,每时每刻却还在招引着向往都市生活的人们不断涌入。为何如此呢?人性从众之然矣。农村人,大多数也是这样的。拆掉老房屋,节衣缩食建造新屋子,都往公路边上挤着盖房子。因为延公路而居人家户多,人多热闹,有邻而居,出门办事方便么。于是,先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日渐屋少人稀,日渐破败荒弃了。前段时间我返乡,在家里待着无所事事。出门走一走散散心也好,于是我便走出村头,一直往南走,无意中,我走进了日渐无人的老巷。街上的路面杂草丛生,昔日宽阔的巷道变成了羊肠小路。街道两边房屋多已拆除,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偶尔看到仍有房舍的院落,大多是大门上锁,无人料理已多时。厚厚的尘埃附着在门板、窗框上,无人擦拭。房屋角落结满蜘蛛网,屋檐尽见麻雀窝。过去,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场面,如今变得冷冷静静,荒无人烟,破败不堪了。村子中央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旧貌依然,如神一样挺立着。过去,村子没搬迁的时候,这棵有三百多年树龄的老槐树,是大家公认的镇村神树啊!如今却成了孤苦无伴的,默默无闻的,好像一位无人问津的老人一样,静静的活着。不远处,有一口老井,井口石条歪歪扭扭,井口边上杂草蔓延。过去,这儿早晚汲水的人络绎不绝,叮叮当当的水桶落地声,与担水人的说笑声相嘈杂。如今井边已空无一人了。如今,这儿只留下无人顾及的一口老废井了。井边高高矗立的秤杆架子还在,层层青砖垒砌而成的井秤杆架,壁面斑斑驳驳,砖头缺角少面的,越发显出秤台年岁之久长。弓背的秤杆依然趴立在秤台之上,经受着雪雨风霜的浸蚀,如一位饱经人世沧桑的老人,在自己风烛残年里,依然坚守着一方守望!汲水的秤杆节,所剩无几,在秋风中荡着秋千,荡来晃去……离井口不远的地方,儿时戏水的洗衣石槽尚在,老旧石槽如一艘久已停泊靠岸的小船一样,横卧在草丛中休憩着。过去,这儿是村中姑娘、媳妇、老太聚齐的地方。洗衣服时啪一啪一啪的锤布声,女人麻雀般吱吱喳喳的说笑声,时常在这里回荡。而今,这儿已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离开老井台,沿着大道朝南走,来到村子南边的沙坡头向南眺望。平川,田畴,渭河大坝一一映入眼睑。河水蜿蜒,秦岭如屏。江河依旧,怎么没有了记忆中村落美好的影子了?!据史书记载,我们苏村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村史了。北魏一苏姓人氏落户于此后,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住户数不断增多,苏村村逐渐壮大起来。据说大明移民时,这儿又增添了不少外姓民众,沿沙苑边沿杂沓而居,相继形成一个一个新的村落。以后,江苏的、河南的部分难民也落户于此,形成了众姓和居的村庄。我所在的槐园村便是在这样的大历史背景下产生的一个村落。村中央的那棵大槐树,三百岁的样子,据听人讲,它就是明朝第一批来此居住的先人栽植的,现在已成为村史的唯一见证者。至于旁边那口老井,方圆周围几百户人家年年饮用,养活了不知几代人了,却没有人记得井的来历。吃水不忘挖井人,怎么连挖井者谁都无从知晓?吃过此井水的人啊,真是太得那个了!这里,曾留下先人的足迹。世事纷呈,代代更迭。刀耕火种,薪火相续。先辈们的生活情景,生产活动,艰辛与痛苦,悲伤与欢乐,现在已随世事之变迁烟消云散了,成为了过往。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老树,古井,我的心中一片茫然。历史与现实难道没有一点牵连?子民与先贤难道没有一点关系?世俗的人啊!为了现实生活的柴米油盐,难道忘记了祖辈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无暇顾念自己身世的根,无意自身后世的魂?生活在继续,人生在更迭。一个村落,有它史诗般的记忆;一个村民,有他的前世今生,有他源远流长的成长记忆!
小时候,老巷留下我童年的欢声笑语,爷爷慈祥的笑脸时常浮现我的眼前。父亲扶我在肩上,让我站得高望得远。父亲把我抛向天空,然后稳当当接住,逗得我笑哈哈,父亲也快快乐乐。我与爷爷都是家里的宝。爷爷年事已高,为家一生操劳,劳苦功高,受众人敬仰,当然是一宝;我初生小儿,有无限之希望,是父母心中希望之星,理应又是一宝。在那物资匮乏的岁月,我见证了父母亲对爷爷的孝。一年四季,父母亲把爷爷打扮的体体面面,夏有绸衫,冬有棉袍。饭食两样,把最好吃的留给爷爷。记得那时候,母亲蒸两三样馍,白面馍、黑面馍、稻黍膏。白面馍专给爷爷吃。我们兄弟姐妹吃黑面馍,父母亲常常拿着高梁膏吃。生活虽然清贫,但一家老少其乐融融。我曾见证了父母亲为了我们能过上幸福生活而努力的艰辛。辛辛苦苦养大的一头猪买了,有钱花了,父母亲脸上露出付出有回报的欢笑;年终从生产队分到粮食、棉油,或者父亲领到工资了,父母亲高兴的表情,真是无以言表。我也见到了父母为生活无奈的生气与争吵,父母生气,我心里难受!日月如梭,岁月似歌。爷爷已安眠于地下,我们兄弟姊妹已长大。父母为我们盖起了新瓦房,添置了自行车、收音机,钟表。我感觉日子一天比一天更美好,父母亲日夜操劳,银丝显鬓,人渐变老。古老的村庄旧貌换新颜,村民的生活真是芝麻开花一一节节高!我们家的经历正是我村村村户户的一个缩影,家家户户都有与我家共同的生活历程。斗转星移,日月轮回。古老的村庄,有的人走着走着与世长辞了,在悲哀的锁呐声中长眠于地下。有的人走着走着,飞黄腾达了,或升官、升学发财了,离开了这生他养他的古老村落,进城了,成了城里人,或把这儿遗忘了,一去永无踪影了;有的人或有某种牵挂,抑或有心灵之感召,隔三差五回到这儿转一转,看一看,与村里人坐一坐,寒暄寒暄,于祖茔转一转,烧几张纸钱,消除一下心中久久耿耿于怀的某种释然。大多数人在这古老村子里,于红尘中生,于红尘中死。吹吹打打娶妻生子,热热闹闹嫁女成家,经历着人世艰难困苦,感受着人生风霜雪雨。一代一代生生死死,一辈一辈悲欢离合。古老的村庄,一代一代的村民,演绎着人生不同的歌!变化着的是,来来去去的人;不变的,是古老村庄的山山水水。
古村老巷,有我的根,有我的魂,我对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我怎么能敢把你忘记呢?(作者:王金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