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这是日本 “ 最伟大 ” 的电影之一 ?

前不久给大家解说了《切腹》这部电影,不知道大家看完有什么感受?

电影讲的是日本江户时期,一个浪人想给被逼切腹的女婿讨公道无果,被迫拔刀反抗并最终败亡的故事。

第779期解说《切腹》

2019年,主角津云半四郎的饰演者仲代达矢先生来中国交流时,陆川导演这样描述自己发现《切腹》时的情形:

他热爱黑泽明,认为仲代主演的黑泽明的《影武者》、《乱》堪称日影天花板,然而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切腹》,惊为天人,感叹心中的日影最佳恐怕要易主。

仲代达矢(右二),图源网络

我看完《切腹》的感觉也是类似,感到了某种长久深刻的精神震撼。

一般,电影想在精神上打动稍有些修养的观众,其实是很困难的。《切腹》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一些科幻或者动作大片里,例如《复联4》里大决战时的末日场景以及天花乱坠的打斗,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特效师们的杰作。

复联4末日场景

观影过程中我的精神相当安逸,并没有伴随主角们一起历险,感受到真正的困境,只是以一个看客的心态看看他们后来经历了啥。

当然,这也源于科幻片的属性比较侧重视觉体验,而非精神震撼。

我不得不稍加吐槽的是另外那些电影,通过对家人和解、恋人分合等桥段的烂俗使用,辅以铺张煽情的配乐,确实能在当时令人感动,但这种影响短暂而肤浅。

其原理和鸡汤爽文无异,都是想将人淹没于情绪的海洋。如果作为释放情绪的工具,确实可以观看一二,但不建议长久食用。

《切腹》和上述两种电影没有关系。

它首先诉诸理智而非情绪,没有激动人心的画面和配乐,却通过精当的表达给人以深沉的情感体验。

只要稍一回味,就会意识到这种观感不仅来自于故事,而是由表演、音乐、美术、剧本等因素共同实现。它们由导演设计和组合,共同构成了《切腹》的独特美学。

因为这些元素是以剧情为主的电影解说难以兼顾的,所以我想专门写篇专栏,抛砖引玉地谈谈为什么我在K星给《切腹》的表演、美术、音乐、故事都打了满分。

作者小华在K星的多维打分

首先,我想着重说说这部电影的表演

《切腹》里的表演精确、克制,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而我们也能从“生活经验”这部字典里,迅速查找出演员每个动作表情所代表的含义。

比如,电影里人物的脚步就极有意思。

津云的女儿美保在看到了丈夫求女的尸体后,没有哭天抢地,而是颤巍巍地走过几步,停在了高烧的儿子身旁。

她的身体极为克制,只有脚踝在转动。

又比如津云在遭到井伊家臣围攻时为求谨慎,背靠着墙用小碎步横向移动,被某位观众笑称为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舞步灵感来源。

以及他在井伊庭院里那舞蹈般的突围路线。

再比如当影片结尾火枪声响起,斋藤本能地欠身倾听那边的动静,但当他听到下人的脚步声后,赶紧收好扇子,转身面对牌位正襟危坐。

仅仅一个动作,内心的紧张和拼命保持威严的滑稽劲就出来了。

这些动作让人联想到京剧里的身段:现实被提纯到了程式化的水平,确保观众能立刻理解每个动作的含义。

演员发射信号,而我不断破译,宛如一场智力游戏。

这让我想起了三种表演。

一种是《切腹》里这种高度凝练的。

一种是侯麦电影般自然生成、俯拾即是的。

一种是在当下电影电视剧里大行其道的,对生活的残次模仿。

我们经常被迫忍受诸如不断推搡、互相谩骂、歇斯底里的桥段,导演觉得他在复刻生活,观众却觉得度秒如年。

这些导演当然也不是有意展示争吵的全过程,刻画某种“存在的常态“,但由于没办法用寥寥数笔抓住冲突的核心,只能抛给观众一段模仿真实的争吵过程,用大量特写去俘获情绪。然而这让理智的观众觉得尴尬。

《切腹》里的精准表演,尊重观众智力,节省观众时间,通过理解而非煽动的方式调动观众情绪,从而让观众将精力集中在整部剧作的大主题上。

生活中我们时常松散疲沓,无效信息使我们分散注意。但《切腹》的一切设计,都在让人集中精神。

这也反映在电影的美术设计上。

谈到美术,我们首先会想到故事的主舞台——井伊家宅邸。

空无一物的房间

身为地位显赫的大名,家中却几乎不置家具,没有座椅、床、桌子,房屋几乎就是一种动产。

但简单并不意味简陋,家中不乏品味高雅的绘画和门框装饰,可它们无一自我强调、引人注目。一切都被恰好安排在了令人心旷神怡而不会带来干扰的地步。

这种建筑风格也让人直观感觉到武士道推崇的自律克己,和对精神修养的强调。

也许出于“五色乱目”的考虑,电影还采用了黑白拍摄。此外我们经常能看到犹如舞台的聚光效果,周遭灯光渐灭仅仅留下主体。

综上所述,这部电影在美术上的用心旨在帮人们屏蔽各种干扰,将注意力用在理解故事和表演上。“仪式感”并非徒有其表,而是为了将观众拉入一种专注的氛围。

这使得观影的体验近乎冥想。

冥想并非什么都不想,而是专注于每一次吸气呼气,借此清除大脑里的其他杂念。而我们也在无比清醒的专注里,理解津云半四郎的处境。

武满彻的配乐,起的也是点到为止的提示作用,绝不会淹没画面、喧宾夺主。

切腹 武満徹

这些音乐本身极少情感色彩,除了两处例外。
那是影片最富情感张力的两处:津云明白求女当剑的真相,以及最后在井伊家寡不敌众切腹,此时的曲调出现了难得的哀婉悲壮。
津云明白求女当剑的真相
津云寡不敌众切腹
本片的编剧桥本忍是黑泽明的御用编剧,也是日本国宝级大师。
《切腹》的故事如同他为小林正树编剧的另一部武士片《夺命剑》里的剑法奥义那样:敌进,我退,敌再进,我再退,直到退无可退时,如同山洪奔涌。
编剧 桥本忍
观众一开始站在井伊家的视角,也以为求女是个罪有应得的无赖,但随着津云的讲述,我们逐渐知道了这家人的不幸和为生存做出的种种努力,终于明白这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对吃人极权的抗争,心中的正义感也随即被唤醒。
虽然电影的结尾,抗争失败了,龌龊也被掩盖,但津云半四郎和小林正树导演的作为,还是给了我们一种人之为人的信心。
《切腹》独特的艺术效果,让我想起法国导演布列松的一段笔记:
“一位知名但技艺并不精湛的钢琴家,如李帕蒂之类,他会使劲敲出同等的音符:惨白的音符,同样的时长,同样的强度。他并没有将激情按到琴键上。他在等待。激情自行到来,侵入他的手指,钢琴,他的身体,然后是大厅。”
《切腹》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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