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讯 | 青青:王屋山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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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尘嚣,看山、访树
莳园、种花的悠闲生活
王屋山居手记
青青著
内容简介
自然万物,荣枯自若。大自然接近于道,又近似于佛。本书之奇,在于一位女性在王屋山下山居五年,以自己的视角观察自然万物,调动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来细细品味自然之美之幻,不去不来之永恒之美。看山,山中色声香味触法,读之如天然经卷,徐徐展开,满纸烟霞明灭。访树,山里古树神奇神秘,自由舒展,承载人类命运与文化的密码。莳园,小院里万物争荣,美美与共,凭着十几平方的土地,保持了与自然的联系。——愿每个人都从大自然那里学到一星半点美德,自在自足,内心强大。
作者简介
青青,原名王晓平,现居郑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著有《白露为霜——一个人的二十四节气》《落红记——萧红的青春往事〉《 访寺记》等 。获2015年度孙犁散文奖、第二届杜甫文学奖。
编辑推荐
孙犁散文奖、杜甫文学奖得主青青,山居五年,记录与山川草木相伴的点点滴滴。
王屋山在后,黄河在前,依山而居,临河听船。花晨月夕,一期一会……
全彩手绘插画山居随笔集
全彩印刷,独特裸脊装订;
近40幅精美手绘插图 精致跨页图谱,尽展亲近自然的生活情趣。
远离尘嚣,看山、访树、莳园、种花的悠闲生活
捕捉大自然的色、声、香、味。
从王屋山出发,在有灵万物中探寻文化密码
从中原到边疆,与往事、故人重逢,感受文人名士的思绪与情怀。
献给忙碌都市人的生活·旅行·心灵指南
名家荐评
青青笔下的王屋山山色和古树,唤起乡愁。我在王屋山十八年,她在王屋山五年,一日长于百年,吃惊她对山中风物的观察与描摹,对草木如闺阁好友,可言可语,如怨如慕。真痴人也。
——作家 李洱
这本书里的青青在王屋山里看山观树,听风沐雨,自由而诗意,过着一种“低物质消耗的高品位生活”。幸福在青青这里唾手可得,她随时就可从一朵花、一棵树、一阵风里获得。就像梭罗说的“多余的财富只能够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购买的”,随着她的脚步进山吧,也许喜悦就藏在那里。
——中国生态文艺学的奠基人,人文学者 鲁枢元
青青全部的感官都恣意开放,一切的气息和味道,色泽和光线,都在她文字的抚摸中无限传递和盛放,弥漫天穹和宇宙。
——作家 艾云
青青如画(代序) / 艾云
2014年12月,北方中原已有料峭寒意。我从广州飞往郑州应邀参加青青新书《落红记》首发式和作品研讨会。下了飞机往出口处走去,凭感应,我与接机的青青会心一笑。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发觉青青很有英伦风格。她仿佛是从英国约克郡塬上走来的女子。但见青青穿的是浅杏色碎花衬衣,领口缀饰着翻卷的荷叶边。一条浅褐色长裙外边,穿的是做功精良的棕黄色呢子大衣。就连脚下那双扣眼系带皮鞋也是深黄色的。这都是秋天的色系,衬着青青白里透红的肤色,非常耐看。青青一头如瀑般浓密的黑发披散开来,有几缕不时会被风吹着半拂面颊,但这掩不住她明亮的眸子。我发觉她的眼睛很有内容:有些羞涩,又有几分妩媚;有着内收的敛聚,又有调皮诡谲的放逐奔驰感。她的确颇像英国女作家奥斯汀和夏绿蒂三姐妹笔下的女子。
这是第一次见青青她留给我的印象。以后熟了,发现直觉真是不骗人。她身上的确有茫茫塬上如鹿般飞趱的生命意趣;又有着从大自然中生长出的柔韧而浪漫的想象力。英伦风范的女子,不像法国女子那样狂放不羁;她们隐忍收紧、沉默,却阻遏不了那洋漾的内心飘荡。
来之前,女友刘海燕打电话给我,说代青青邀我参加她的一个研讨会。青青是谁?我问海燕,你和青青相熟吗?她说,那是当然。你认识的我,就等于认识了她。海燕一向惜字如金,她说的青青,一定不是俗人。
乃至见到前来接我的青青,我认为正如海燕所言。我们马上去掉了任何陌生感。
车子载着我们一路向济源奔去。
到了以后,我见到许多老朋友:鲁枢元、李佩甫、何泓、刘先琴、张平、杨锋等人,喜出望外。每次回故乡,都在温暖的包裹中。
《落红记》研讨会开得非常成功。
先前我已读过青青寄来的这本书。
青青在寻找萧红,她在寻找生命的共鸣。她看到一个女人、一个女作家那辛酸而无助的挣扎感。对,挣扎感,手向上伸着,谁能将我拽出无底的深渊?萧红的《生死场》、《呼兰河传》奇崛飞逸。青青贴着萧红去体会、去反刍,她把自己写进去。她说:那么多人写萧红,我唯写出与萧红的神遇,才觉得写作的必要。
青青不会功利地选择什么,她凭生命的直觉,写别个,同时写自己。
散会以后我们游览济源。先去看济渎庙。古时中国四渎:黄河、长江、淮河之外,便有济水。而济源正是济水的发源地。然后去看山。王屋山太有名了,在中国古籍《列子》里,这里早已有了“愚公移山”故事的出处。一切不是空穴来风,山里尚有愚公洞、愚公井、愚公壑,并且留有当年挖掘块石移山的痕迹。
进到山里,但见山势巍峨连绵,林木繁茂而扶疏。天气虽已初冬,树仍未全部凋零,那深绿、老绿、浅杏、深褐色叶脉层层叠叠,让人满眼看到的都是五彩斑斓的景致。山风吹来了,飒飒做响。时而惊涛拍岸,时而幽广散款。这正是青青现在这本《王屋山居记》中记叙和描摹的一切。
我在自然之美的陶醉中,有种震撼感,可又直觉自己口笨手拙,难以摹其一二。青青却是可以的,她有心到手到,刻划人事山川景致历史全都生动鲜活,如在目前的能耐。她下笔蘸着饱满浓郁色泽,那钢蓝、靛紫、青灰、乌蒙、菊黄、浅白,都闪着夺目之光。
她在济源呆了五年。她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深深的眷恋。《王屋山居记》是她为自己五年记者生涯留下的一本纪念册。山川河流花木兀自立于风中,若无摹状,它会流于忘川。表达呈现,一切便镌刻在记忆的史牍中了。是的,青青必须为济源、为王屋山写些什么。这是内心的召唤与应答。手记王屋山,这是触及与打通。触及着灵魂深处最柔软的核心,又将与自然亲近相偎的神秘暗道打通。
王屋山承载了她太多生命的痛与爱。
我读到青青写自己处于黑暗中的孤独,止不住的眼泪。我何尝不理解?敏慧的人,会体验很多疼痛与虚无。只有借助文字,才可以托撑自己几近覆蹈的沉舟。却又不想走到人声熙攘处去消磨时光。我们比一般人幸运,是由于可以书写,这让我们捱过许多似乎捱不过去的日子。
实在难过了,厌烦了,就到山里走一走。这翠玉般蜿蜒逶迤的群山,在缄默中诉说着千古的传奇。那深埋在千万里山岚云烟之中的,总是树。而树上树下总有花,村庄掩映于青黛色之中。花树与山峦的隐约处,有道观和庙宇。青青看山、访树、莳园、种花,享受大自然的慷慨馈赠。
王屋山的微风摇叶、轻露拂阶被她写过;连翩飞蝶、初萼落木被她写过。她写那黄栌枝,“树心是桔黄色的,像一个尘世的诗人,心里藏着万千风云。”如果夏天砍来黄栌树煮水染布,染好的布做衣穿上,桔子的香气从身体里可以一缕缕散发出来。
她写那红色的果实:“它总是最招鸟。抱着大柿树用力摇晃,小灯笼乘着风,一一落地,有的碎成红泥,有的完好无损。这像在恶运面前的人,有的自尽,有的苟且偷安。我们扑向苟且偷安的,放进嘴里,又凉又甜,简直就是青春期恋人月光下的嘴唇一样性感又纯洁。”青青的这些句子,也是又性感又纯洁。
青青仿佛百花使者,她笔下写过太多的花。
青青著
王屋山居手记
我粗略数了数,她写过:绣球花、蔷薇、桂花、端午锦、石榴花、睡莲、雏菊、凌霄花、荼蘼花、山茱萸、菖蒲、木槿、鸢尾花、海棠、腊梅、合欢、水仙、茉莉等等,无尽其数;就连草药中的花也被她收入香囊:紫苏、香薷、白芷、细辛、辛夷、连翘、紫花地丁、重楼、青黛、白薇、商陆、佩兰、香橼、紫珠、半夏、降香、紫菀、苏子被她写入。有两味中药:徐长卿和刘寄奴在青青笔下,活脱脱一青衫男子和一端宁妇人的模样。青青笔致跌宕,时而花,时而人,她写辛夷花时,写了一个女人,追随为她治好鼻炎的郎中,竟抛下原来的生活秩序,跟郎中在山里过了三年。她写村里两棵有来历的皂荚树,1958年浮夸风中要炼铁砍树,积极分子三娃在砍刈时从树上跌下触石而死;指挥砍树的村长则夜夜高烧不退,尽说胡话。冥冥中树如造化的精魂,任何违迕自然的荒谬,都可能遭应报复。
青青全部的感官都恣意开放,一切的气息和味道,色泽和光线,都在她的文字抚摸中,无限传递和盛放,弥漫天穹和宇宙。
刚开始我有些纳闷:青青是记者,为人因侠气而友朋相拥。但她却总是会退转身来,面向那个薄寒禅意的世界。她有着执拗的对自然的偏爱,对出世之法的体察。后来我才明白,空溟与实在,无形和有形,超验和经验之间,本无横亘的绝对阻力;能打通者,才更有张力,更有自由裕如腾挪跌宕的纵横飞拔之张力。
就比如青青的爱美、时尚,与她质朴、笃厚的性格形成反差的张力一样。
王屋山风的吹拂,一定让青青感受着冥冥中的形上。于是,延伸到精神底部。
青青说她有时喜欢到寺庙走走。有心的青青,在经年累月中,竟也陆续写了“访寺记”的文字。
我知道青青在访寺并写下手记。
某一次我在广东惠州采风,来到了一座奇异的飞来寺。寺庙上盖冠的是一块巨石,而庙中女主持的独特经历令人称奇。于是,我打电话告诉青青不妨来此处一访。
大概是2016年春天吧,逢着在广州开会,会后我们踏上南方访寺之旅。惠州作协主席陈雪和惠东文联刘东接应。我将青青介绍给我广东的朋友时,觉得特有面儿。青青的亲和生动与温暖义气,让她可以迅速成为可以引为深交的朋友。我们度过了几天难忘时光。青青此次访寺一文,收在了惠东辑录的一本书中。
从惠州回广州以后,刘海燕也从郑州来广州。我们三人开始访广州的光孝寺和六榕寺,然后又到新兴的国恩寺。
青青问佛访寺,不是皈依一种具体,这只是她慧根之中生发出的那脱俗清雅一支,如竹、如兰、如梅。她寻求救赎吗?在我看来,携着真善美,她以明媚温煦的笑靥,以古道热肠的担当,便是光芒焕发,照亮周遭了。
回到广州,她们俩就住在我家对面的凯扬酒店。我们三人有了整块时间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谈起了小时候成长的环境。
青青说她从小在南阳乡下奶奶家长大。她家住在村子的最西头,距离村子第一户人家有五、六百米远的距离,被蓬蓬槐树掩映着的是她的家。孤零零的房舍,住着奶奶、大黄狗和青青。空廓的原野与乡村,夜幕四合时,漆色如堵,一个孤独而早慧的女孩子该如何度过漫漫长夜?青青说她从小体会着自然的神秘与恩惠,她与自然在低语与对话中,秉赋造化的力量,汲取着天地间的领悟。
海燕很少说自己的童年。在亲近的女友之间,她说到自己豫东乡下的家。急公好义的父亲丢掉城里的工作,被贬乡下。他依旧是把自己家的事放置不顾,忙别人、忙他者的事。愁苦的母亲有着哀与怨。海燕记忆中的寒冷与饥饿,如躲不过的罡风。海燕领会着生活的难堪,却有一种远逸高贵的精神气质。她不说话时,单薄而安静;一旦发言,直觉周边被光芒笼罩,气场强大。
而我呢,在古城开封长大,深谙民间社会三教九流之真相。若说早熟,皆因了父辈蒙受政治击打带来惊心动魄的恐惧感。
我们无论生在乡村或城市,都处在低地,过早品尝生活艰辛。因此后来我在青青文字中,看到她写出身薄凉寒微的字眼时,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揪紧了的疼。
若是做一片面的比较,青青体会着孤独,刘海燕经验着哀伤,我则是被恐惧所袭。
青青在孤独中发展着她无边无际的想象力。它可以穿透物理介质,向着澄澈与神圣之境飞升。唯大自然给了她保护与恩典,让她免受伤害。这正是她视自然为图腾崇拜的根源。因此她写下这样的句子:“我对植物的好奇,超过对人类与政党的好奇。”这话说得率性而洒脱,审美主义使者立现。
而刘海燕被绝对的困苦与哀伤攫过,她如乡间柔韧的野草倔强生长。谁都不了解那个沉默的小女孩有怎样丰沛的内心。乃至她长大以后,则将哀伤化为深情。她念兹在兹地体验隐秘与幽微;一旦语言,便有清醒的判断与出色的命名能力。她聪颖敏思,却淡泊如菊;内藏锦绣、低调内敛。她一旦语言,便是发自肺腑,没有学究腔调,一语中的。
而我呢,无论何时总有恐惧和危机感的缠绕,这让我学会的是面对问题该如何解决的方法论。我一旦开笔,总是想寻找人与事背后的那个本质与真相。
应该说,我们都有中原女人常处低地的朴质与羞涩。我们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足够了。
低地女人,会向高处仰望,希望通过自身努力改变低微卑贱的命运。我们不任性,不耍小脾气,因为没人理会你的矫情。青青说,我写作,连发表的奢望也不大多,也远离文坛。我写作,是自己需要,让日子不那么荒芜。写作,是从低地向高处仰望,望见最珍贵的东西,不待见赝品。
关于低地与高地,又仿佛是与出身无关的。一棵树上,总有分叉,这奇异一枝,不要求土壤和水分,似乎什么都可以化为养料,包括贫穷、疼痛与伤害,都是滋养。
似乎总在找机会相聚。
2017年深秋,我和海燕、青青,以及从北京专程赶来与我们会合的诗人温洁在郑州相聚。我们在短短两三天时间游览了巩义与荥阳两地,看到杜甫、李商隐、刘禹锡的遗迹和纪念馆,看到北宋偌大的帝陵。有一夜,我们四人到慈云寺住下。万籁俱寂中,风与树、山与寺,如此新奇而空溟,这是一次难忘的体验。
我对青青说,我今后一定要多回河南老家走走,我需要对她有更多了解。
青青将我的这句话记下了。
青青著
王屋山居手记
2018年秋天,已调到三门峡记者站的青青,约我回去参加一个活动。原来,我们的老师鲁枢元教授应邀为三门峡市委市政府公务人员开设“城市与生态文明”的讲座。我和李小江老师等人从外地赶来,忝身其中,一起参加三门峡的采风活动。
三门峡,赫赫有名。至少6000年以前的仰韶文化的发祥地。
到三门峡的䝞国墓参观时,看到那9000余件从地下发掘出的周代遗存,无论是大鼎还是小樽,无论是编钟还是饰物,那一件件青铜器,无不闪着庄严而雄浑的宝绿色光泽。这光穿透几千年的烟岚雾霰,吹送着温婉谦逊、克己复礼的君子之风。这是西周的文明,礼仪之邦,乐声不绝。这是揖袂而俭让、躬附而酬酢的文明。虽刑礼并重,却是礼乐取代杀戮、文明战胜野蛮的历史进步。
我站在那里,眼观着一切,无不为八荒之野上中原的文明所深深震撼。
晚上,在一农家场院吃农家菜。李小江提议:为感谢青青的美意,我们每人谈谈对她的看法。我说:青青身上有种矛盾的和谐,她时尚懂美,却又质朴无华;她对大自然有种出世般的敏感热爱,却又入世老到洒脱干练;她禅意虚渺,却又不排斥生命跃动的幽微神秘。这是有差异的两极,而能将极端品格融为一体的,越张力、越阔大。在无限的空间,才能生长出一个丰富而趣味盎然的灵魂。
这是我脱口而出的心里话。
青青却在出色完成本职工作以后,总能迅速摒弃嘈杂而入致远。她能创造一种虚白清空的语境。她的文字典雅清丽,捻花微笑中如坐佛龛。
文字女人,有一种人携带着野猎凛然的危险力量,这的确可以撞击人们中庸沉闷的感觉;这样的生存,可能是在故事中显得纵拔冷峭。却是知道,故事非我所能,只是希望安静地坐下来,写下最近的体会。
许多人都说青青的文字深情而唯美。实在说,美学比历史更重要更永恒。只是在差强人意的生存中,必须先要廓清常识的地盘,先要将美学放一放。
若是让我找一种花来形容内外兼修的青青,我执拗地以为她是石楠花。那是夏绿蒂姐妹笔下常见的花儿。沿着石头房子,走过鹅卵石阶和濡湿的青苔,在尖顶教堂的后边,在无边的旷野中,可以看到钻出石缝和岩隙的石楠花。她对土壤的要求极低,生命极其顽强,在贫瘠和压抑处,她仍然开放出珍珠般晶莹的朵瓣。
我生长,我挣扎,我描述,这足够了。
2019年3月11日
书中插图
精彩试读:我们的身体里住着一只蝉
蝉,南阳人叫它知了。秋天的歌手。立秋之前,天地的舞台都是它的,绝对主角,立秋之后,蝉声渐弱,最后最剩下蟋蟀了。
蝉一般是在夏至时开始高唱。今年夏季少雨,蝉蛹无法拱出地面,她的歌唱来得晚一些。好像是六月底才听到她的高歌。法布尔说她们“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我曾经在《白露为霜》中写过她们,可能自己的生命也在黑暗中徘徊过久的缘故,我对蝉怀着隐秘的同情,我几乎感同身受她们的痛苦。那黑暗里等待与暗无天日,那不知前程的迷茫,那重见光明的欣喜若狂。下过雨的早晨,如果你足够的幸运,在早晨五点的晨星下,可以看到蝉为了飞翔的挣扎。
她牢牢地抱紧一个小桂花树的枝,它身上还带有泥土,尤其是头上和腿上,泥土已经干了,可见它也许从地层里拱出来已经三四个小时了。这时她准备脱下这身禁锢自己的硬壳,可是这个帮助自己钻出泥土的硬壳是如此僵硬难以挣脱,她拼尽了力气,想把自己从背上裂开的缝隙里挣脱,但腿却卡在那里,还有缩成一团的翅膀也实在纠结。她松懈下来,喘气休息,凝聚更多的力量。这一次,她浑身在颤抖,好像她要爆炸了,她半个身子已经挣脱了,是淡绿色的,一块有阴影的新鲜的碧玉。这颤抖仍然在持续。
在一边看着的我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我全身的肌肉都开始酸痛了,我几乎要帮助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我想帮她扯下那个灰突突的壳,但我忍住了。生命的成长是靠自己不断痛苦挣扎完成的,任何拔苗助长都注定是错误或者是多余的。她再一次停下来,几乎是完全静止了。这一次长久地不动不动。也许她的力气已经用完了。我向前走了,但走了几十米我又拐回来了。我决定迟到。我一定得看到一个生命的蜕变。我回来时,她已经从壳里挣脱出来了,那个空壳像一具空了的尸体挂在树上,而这个淡绿色的小东西,像一个刚刚离开羊水的婴儿,衰弱而安静。身上是湿润的,安静地伏在树枝上。我惊喜地注视着,希望她快快飞上枝头。十几分钟过去,她动了一下,她的背上已经开始染上淡棕色,嘴巴和眼睛开始发黑。她的腿脚开始有劲儿,她颤颤巍巍地从树枝上站起来,伸开那纠结的皱巴巴的翅膀。那团翅膀像是从滚动洗衣机里掏出来的丝绸,需要抖动晾干才飘逸美丽。她并不着急,天空更加明亮,晨曦正由蓝变青,她的翅膀抖动着展开了,一切都是那样巧,这时风来了,风从杨树的枝头喧哗着奔跑过来了,帮助她快快地飞起来。她粘在一起皱巴巴的翅膀在风里迅速地展开,多么好看的淡绿色的丝绸,上面有自然的丝线。这完全是神的力量,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刻被人撞见,我是多么幸运。
现在,太阳已经从树林里升起来了。空气里开始有了温度。万物安然有序,没人知道一个小生命经历了成长中严酷而又激动的时刻,她完全成了一个新的生物。她的旧我仍然在身边,她能看到过去的自己,如果不拼力摆脱自我的困境,新的道路永远不可能出现。她此刻是庆幸的,兴奋的,喜悦的。她也低首看看自己,她几乎无法认出自己:长长的细细的腿,由绿转白的透明的翅膀,明亮略略突出的大眼睛,一个美女。她顾盼有情,路上已经开始有了行人,远处城市的声浪正在升起。危险越来越逼近了。必须得飞起来了。我看见她开始摩擦翅膀,发出丝绸裂帛之音,突然嗡的一声,她飞起来了。她掠过杨树低的手臂,向更高的枝头飞过去。我呆呆地站着,我已经无法在闪动的叶片间看到她,从此在短暂的生命里,她实现了自由。愿处暑之前的日子都欢乐,歌声都嘹亮。我在心里默然地祝福她。就在我回首要走的时候,我听到了头顶的绿叶间流泻出稚嫩明亮的嘶鸣,应该是她吧,初试新声,还有点青涩顿滞,很快风声与阳光会给她力量,她会唱出自己最明亮的音符。
我开始从仙境走向尘世。这是每次沉醉大自然之后的感觉,自然带给我的惊喜交集,平静喜悦比人间要多,如果说我一生都在寻找爱情,其实我早已寻到,那就是自然万物,她的寂静美好,安然有序,如一沉默不语的恋人时刻在望向我。就像今天这个奇妙的早晨,我看到了一个蝉的新生,好像看到了自己。我边走边流下眼泪。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个可爱可敬的小生命。所有的生命都可珍惜。
山里的动物的声音与平原当然也包括城市,有着根本的不同。就说蝉声吧,夏天在山里的小道上走着,蝉就在周围的灌木与树林里高高低低地唱着,山里的蝉声非常丰富,特别是一种小黑蝉,叫声带有金属的振颤,末音有啊——高高地掠起来,像西方歌剧的唱法。非常有戏剧效果。那天我陪家兄在王屋山的一条山谷里散步,他膝盖有病,本来说在山谷里走一会儿就回去,但蝉声伴着小山风,还有一阵阵草木的清香,这让家兄心情大好,他坚持着走走。这时,他看到了小黑蝉。他指给我看。我趋前,有一般蝉的三分之一大小,通体墨色,眼睛也是黑的,它紧紧地搂住杨树,专心致志地唱。它在唱高音起,肚子也随着翘起来。——像个高音歌唱家伸长了脖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特——地飞走了。在这条山谷里,经过一片葡萄林时,我还看到了竹蛉——儿时经常看到她。她长得像绿蚂蚱小时候的样子,但十分优雅,长长的淡绿色的翅膀,头上还有长长触须,体形较蟋蟀小许多,但她叫声清亮,高低起伏,像个抒情的花旦。山里的草丛里,还有一种歌声清亮的小虫子叫纺织娘,我们小时候都叫她蝈蝈。大部分都是绿色的,也有褐色的,棕色的。她们的声音比起蟋蟀更加悠长,“织——织——织啊——”这三组声音,高低起伏,非常和谐在群山如黛的山谷里回旋着。
在这天籁里浮沉的自己,身体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虚空。像一个喝得微醺的人,幸福而满足地在黄昏的风里摇晃着……
后记
写完《王屋山居记》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已亥春天的惊蛰日。早晨到湖边散步,但见柳眼初萌,岸边的杏花开出了第一朵。万物如新,世界好像重新开始。我离开王屋山一年有余矣。
自壬辰年至丙申屈指算来,我在王屋山下已然五年,王屋山在后,黄河在前,依山而居,临河听船。我和野外徒步小分队的伙伴们,走遍了王屋山每一条山谷,花晨月夕,一期一会,我尝过卫佛安村的西瓜,喝过青萝河水的味道,闻过悠然草堂山谷里文冠果花的香气,在无人的寺院里看到暮色如何从淡青转为乌蓝,在山谷里哼唱过相思的小曲……
山是主人,我是过客。年与时驰,形容清减,意与日去,遂成枯落。而王屋山仍然昂昂挺立,不老泉水日日夜夜,清清淙淙,无休无止。济渎庙,盘古寺,大明寺,阳台宫里的古树抱朴守真,不增不减,几百年也没有见其变化。日日与山寺相对,我如唐代的王维一样,奔走在辋川与长安之间,心意清淡。虽然不像王屋山那些隐士一样“闷与渔樵谈话,闲时汲水烹茶药炉经卷老生涯。引清风栽竹子,锄明月种梅花,锁心猿收意马。”但也收获了宁静。闲居无聊,偶作痴语,几年下来,也成册子。自去年离开王屋山后,日日埋头整理,好像再次回到那些山谷里……
感谢元伟、利军及野外小分队的伙伴们,一草一木,亲如故人,感谢那沉沉寂静的山峦与古木,你们赠予我的,我受用不尽,写下来的,也是只鳞半爪,略表心意。以此抵对永别之憾。也要谢谢曹元勇先生,对此书的欣赏与推荐,谢谢艾云老师在拔冗给我写序。最后还要感谢王屋山,我终将在尘世消失,而他永故永在,替我继续与古木相伴,与明月交谈……
已亥惊蛰日于竹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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