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乡】 黄州印象记
儿时,遇到我办事磨蹭的时候,父亲就爱说:“半夜起来上黄州,摸来摸去屋后头。”这是当地一句古老的说法,就是说要抓紧时间,要赶速些,不要耽误正事。因为从我故乡的小山村到黄州,路途不算近,大约要步行四五个小时。而今大路畅通,不过一小时之内的车程,说话之间就到了。
黄州,是历史上的黄州府、今天的黄冈市治所,也是鄂东九个县市的政治和文化中心。明清两朝黄冈八县(英山县原属安徽)的读书人,要参加科举考试,必须要赶到黄州府的考棚街。据史载,1903年,17岁的红安县考生董必武,应黄州府试,得中秀才。
在父亲的指导下,我最早接触到的课外读物之一,就是四开黑白小报《黄冈报》(《黄冈日报》前身),还有个文学副刊叫“赤壁”。我常常和父亲一起阅读,甚至谈论一下,这也算是我与黄州的精神交往吧。
后来,我从中学课本上读到了北宋黄州团练副使苏东坡先生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又听说了苏东坡和浠水名医庞安时等名士交往的故事,于是很想到黄州一游。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是止步于设想阶段,难以成行。
高中期间,我来到了巴河镇的闻一多中学求学。那时,巴河与黄州一河之隔,一年四季有渡船来往。枯水季节,一条木船摇着橹,河中简单调个头,就是对岸了。再走过杨柳依依、四野空旷的荒五里,就是黄州南湖了。
一到夏天,长江上游来水汹汹,水位陡然抬高。裹着黄色泥沙的江水,浊浪排空,自江口倒灌入巴河。于是,荒五里尽成泽国,一大片杨柳林,竟如秧苗在洪水中摇曳。摆渡的机帆船,冒着燃烧柴油的黑烟,“突突突”吃力地航行四五十分钟,行走一个半圆形路线,才抵达南湖的江堤边。
上高中,我们无比仰慕巴河对岸的黄冈中学(简称“黄高”),那是集中黄冈地区九个县市“尖子生”的地方,如今人们流行叫他们“学霸”。我的初中同学老冯,本来学习成绩不突出,初二留级,迟了一年中考,却发愤读书考入了黄高,如今成为军中高级人才。现在想来,他当年先将拳头缩回来,再形成有力的一击,不是很明智的选择吗?
我上高三以后,我所在的高中老师们想方设法,会弄到一些黄冈中学的高考模拟试卷。那时,全国高考就一套试卷,黄冈中学独步天下,如造梦的工厂一样神奇。我们做着人家的试卷,才知道学习成绩差距太大,非一日之功。
高三、高考,好像与“大学梦”就一步之遥。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看看高三复读班(也叫补习班)的那几位“老童生”,有的复读三年四年,甚至坚持七年八年“抗战”的。你就不难懂得,大学的入场券,需要实力作后盾。不是你不优秀,是别人更优秀,因为那时湖北高考的录取率很低呢。
退一万步说,如果能上个中专,迁移了农业户口,吃上商品粮,那也就是“人中龙凤”了,也可以念阿弥陀佛了。我的老师们,也曾指着河对岸方向说,能上黄州南湖的几所中专,也算你们有本事。
那些年,南湖周边,以及黄州城区,集中了黄冈农业学校、农机学校、财会学校、水产学校、林业学校、卫生学校等等公办的中等专业学校。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当年的流行语,算是多少误导了我。我高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选择了理科,后来勉勉强强考上了湖北大学机械系。大专,比中专强一点点,又在湖北省会武汉市上学,比黄州又强一点点吧。
记得1992年的五一假期,班级组织春游活动,王班长拉着大家,扯着鲜艳的红旗,从武汉坐上轮船顺流而下,到黄州、鄂州一游。一路上的欢呼雀跃,我们游览了东坡赤壁、西山吴王试剑石等景区,兴奋劲头自不必说。
我们学的机械专业,还是师范类的,培养目标是服务中专、职高、技校的专业课老师。临毕业前,我们有一个月的教学实习。带着介绍信,我和好友祥子选择了黄冈工业学校,人家欣然接受。
我实习带的课程是《化工制图》,平均每周三节课,指导老师是胡佑元先生。记得我第一次上课,认真负责的胡老师坐在后排,我的确有些紧张,刚开始板书还有些发抖。好在我有多年学生干部的经历,加上精心备课,算是过了关。
一个月的时间很匆忙,免费住在学校的招待所,管理员阿姨是个热心肠,至今我都记得她温馨的笑容和爽朗的话语。
实习结束前,我们精心草拟了一封感谢信,请人用红纸誊写后,张贴在校园里,很多师生围观过,应该是表达了我们的感激之情,达到了目的。
实习的最后一堂课,上课之前,学生们齐唱当时的流行歌曲,一曲张学友的《祝福》。我听得很是感动,有泪水在眼里徘徊:“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据说,当年黄冈工校不要机械专业毕业生,所以我们实习后也没有能够留下来。其实,主要原因是我们不是本科生,更不是名校的,所以我们知难而退。
1994年前后,大学毕业生就业,是学校分配和自主择业相结合。如果自己不找或者找不到,一般是打回原籍的教育部门待分配。在找工作阶段,黄冈农机学校急需机械专业老师,我们三位黄冈籍的同学去应聘。
我记得接待的是游副校长和教务科长,他们看了看推荐材料,和我们交流了一番。晚上盛情安排我们住下,还备有宴席,一桌人高高兴兴喝了两瓶白酒。陪同的还有一位黄梅籍年轻老师,刚收到他的母校北京大学物理系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我们那一届有三四个同学留在了黄冈农机学校教书。后来,学校合并为黄冈职业技术学院,他们都是机械院系的骨干教师,有科研做得不错的,还有当了院系领导的,日子过得令人羡慕。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我曾以为,当老师的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有多少挑战性。年轻时候的我,不甘于寂寞,于是就放弃了就近照顾父母的机会,放弃了在黄州当老师的清闲机会,放弃了和大文豪苏东坡走得更近的机会……
从1994年7月,我一脚踏入宜昌的核工业企业工作,就此远离了黄冈。再后来,广西、武汉、北京等数地辗转讨生活,黄州不过是我回乡的必经之地,总是匆匆而过,车上眼巴巴地望一望,如雾里看花。
近年来,父亲走了,母亲年纪大了。我的乡愁时时漫上心头,每年借着传统节日的假期,回到故乡小住几天。在鄂州和黄州工作的老同学、老朋友联络多了,他们事业有成,经不住他们轮番招呼的热情,于是在黄州的聚会也多了起来,流连忘返。
今天,漫步在黄州街头,黄州的城市中心,有一个碧波荡漾的遗爱湖,像一只明眸善睐的美女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你,勾着你多瞄几眼,勾着你停下脚步,舍不得走呢。
——黄州的变化太大了,我快认不出来了。我盼着某一个闲散的假期,在黄州安安静静地住下来,独自循着苏东坡的足迹走一下,流连在故乡的山水之间,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