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中平:那年,我想买录音机

那年,我想买录音机

江西萍乡 童中平

  1990年6月26日,快放暑假了,我在南昌盲校学习按摩已经一年。吃过中饭,同学某某拉着我往楼顶上走,边说:“今天没太阳,楼顶上风大,凉快。上面没人吵,我们互相背一下笔记的重点,看看记得怎么样了。”他眼睛弱视,能看汉文。我说:“你自己复习吧,中午我要睡觉。”他还是拉着我不放手,到楼顶上,他说:“你买录音机还差多少钱?”我马上警觉,认为他要找我借钱。这货看中了别班的一个女生。这女孩也有一些残余视力,喜欢唱歌·弹吉他。这货就想以吉他为媒,挨近人家。这些日子老念叨要买吉他学吉他,但又没钱。我说:“还差一半,你借给我呀。”他嘿嘿笑,说:“后天考试,我们明天请假,我带你出去一趟,考完试,你就可以买录音机了。暑假在家,你想怎么听就怎么听,你就每天抱着它亲吧。”我说:“你抢了银行带我分呀。”他小声说:“我一个熟人,在南昌某医院检验科上班。我已经跟他说好,明天去找他。我看你想买录音机,特地叫你一起去。你身体这么棒,出点血无所谓,买录音机的钱就来了,还用得着你总省总省啊。”我说:“卖血呀!”
  我听过广播里义务献血的宣传。可献血是一回事,出血换钱是另一回事。从伙食费里省出些钱买录音机,说给父母亲知道也没什么。父亲送我来学校时了解过情况,给我的伙食费在同学当中算偏上水平。若是这样弄钱买录音机,父母亲知道了,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我说:“不去,我下学期开学就可以买。”他说:“你宁愿省饭票。你知道去年某某说他丢饭票是什么意思吗?”去年,同寝室某某确实说他丢了饭票。此刻听了这货的话我才猛然明白意思,我不屑的说:“我管他什么意思啊。”
  刚到盲校,我就想着要从伙食费里省出钱来买一台录音机。父亲像是故意给我找麻烦,送我来学校时,把一学期买饭票的粮票和钱都托付给了班主任老师。一个月四十五斤,老师每月到日子把饭票拿给我。搞得我第一学期一回卖几斤饭票,卖了好几回。我们班上同学都是中途失明,都是专门来学按摩的,大部分人摸读盲文都很慢。平时学习多花些时间慢慢摸,考试前复习就都要借助录音机,请摸读快的,或是能看汉文的同学念着录下来,反复听。上学期寒假在家,我有意无意和母亲说到这事,母亲马上显出担心之色,说:“那你,你摸盲文快不快呀?…”我要是也摸读慢,至少可以早大半年堂而皇之的让父母给我买录音机。说假话的好处这么明显,而且不管是实际上还是名誉上都不会有一丝损失。但我如实说:“我可以。”我心里有一瞬间的忧郁,差一点说出:我摸盲文也摸不快。
  “下去啦。”这货拉起我胳膊要走。我晃掉他的手。我不想马上下去了。这会儿寝室里教室里肯定满是声音。昨天中午,两个家伙在寝室里开着录音机复习,一个听解剖,一个听经络俞穴,他叫他声音小一点,他叫他声音小一点,差点儿打起来。这货说:“我下去了,等一下你自己摸得到门么。”我趴在围栏上没理他。
  他想一把吉他,愿意出血;我想有台录音机,一份红烧肉七毛钱,换成一般的菜,省五毛钱,一天省二两饭票,一毛钱。一年下来,再预支一学期的节省,就可以买录音机了。在盲校还可以待两年,正事是学按摩,另外,省饭票一样省出时间来玩录音机。学完按摩以后,正事是什么呢?做按摩吗?还不知道在哪里做,能不能有医院接收,还是只能自己开店?有了正事,剩出来的时间,闲着才舒服;省出来的时间,玩着才有味道。中医把人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分出阴阳。人体活动的时间,应当是正事为阳,闲事为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人需要做正事,也不能不做闲事。正事在正道上,闲事也不出轨,各安其理,阴阳平衡,身体才会健康,生命才会正直,人生才会圆满,身边的人才用不着为我们操心。
  没边际的想着,不由得笑了一下。还是去教室复习一下《中医基础理论》吧。要是考试不及格,那就会正事闲事失去平衡,不好玩了。
  一阵风过,上楼顶的门响了一下,我转过身,又一阵风过,门又响了一下。我轻轻慢慢朝着门走过去。仿佛,若不轻一点,若不慢一点,门就会受惊,门就会移动位置。
  眼睛看不到,就是这样,明明在面前的东西,一没留神,它就会闪开原位,跟你捉起迷藏。而背后,时间里的景和情,无论何时回头,它都立在那里映着天光,迎接我的回望。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童中平,老家安徽桐城,现居江西萍乡。眼睛失明,从事按摩。业余时间写些文字。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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