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听鼓曲儿

如今听曲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再过十年二十年,还会有多少人来光顾这样的演出呢?
新凤霞
这里所说的“鼓曲”加上了一个儿字,就是“鼓曲儿”了。之所以要加上这个儿化音,是基于鼓曲是曲艺当中的最普遍的演唱方式,它的形式特征就是短小精悍,简单细巧,这种演唱形式注定了它的重要特点,一人一鼓再加一个或三弦琴或四弦琴伴奏,至多再加上一个扬琴凑趣。这样的场面不占多大面积,有一小块方圆就可以表演了。过去的那些管家主母年轻媳妇儿或是未嫁的姑娘喊上三两个闺中好友去“看戏听曲儿”,应该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上世纪40年代,小彩舞(骆玉笙)在演出
鼓曲在北方地区有很多种,我记得小时候就断断续续地听到过不少,这主要是受到我的从天津来到北京的妈妈的影响。妈妈是一位杰出的戏曲演员,她从小长在天津,天津从来都是一个大都市,舞台艺术尤其繁花似锦盛极一时,她说她自小就接触很多唱戏的还有搞曲艺的人,比如说唱大鼓的艺人。著名的京韵大鼓演员小彩舞(骆玉笙)和我妈妈有过很好的友谊,妈妈说她会唱好几段京韵大鼓呢,于是我的耳朵里、脑海里就有了“三国纷纷乱兵交……”的旋律,唱这样的旋律最好是要那种宽松沉厚的音色,强调清晰分明的咬字,听这样的鼓曲根本就不用去看什么字幕,唱曲儿的一定要有深厚扎实的吐字功夫,那叫基本功。其实不光是这类鼓曲要求有这样的基本功,中国的一切歌唱艺术,比如戏曲、民歌无一不是要求吐字清晰的。想想几十年前的中国舞台,并不经常有字幕在台两侧显现的,只能凭借演员的歌唱功力把唱词清楚地送到台下观众的耳朵里。你看中国戏曲、曲艺舞台上的歌唱者们,哪一个不是嘴皮子功夫了得的?
北京曲剧《杨乃武与小白菜》
魏喜奎饰毕秀姑
我的印象中,唱鼓曲最好听的声音来自一位叫魏喜奎的女演员,她和我妈妈一样来自天津,也是我妈妈的朋友。我家里至今保留着一张妈妈和魏喜奎的合影照,应该是她们年轻时在天津照的。照片上的她们发型时髦,很像当时美国好莱坞电影中女主角的样式,发顶高高的,有波浪纹,梳得纹丝不乱,黑黑的泛着亮光,穿的是中式旗袍,那种镶着花边的硬立领,印证着上世纪中叶的时代风格。近年来曲艺中的各种大鼓似乎越来越离我们远去了,但是我的耳边总是会响起那种动人心弦的旋律。
记得最清楚的是1984年,我那时在美国的音乐学院读声乐专业,得到了中国曲艺代表团赴美巡回演出主办方的邀请,原来是相声泰斗侯宝林先生找到我妈妈,因为他知道“大妹子新凤霞”的女儿在美国读书,而他们的艺术团需要一个在台上可以做主持在台下可以做翻译的帮手,我妈妈听说自然高兴,于是在越洋电话里让我积极参与,不要问报酬。
京韵大鼓《赵云截江》 孙书筠
那是一次深刻的极不寻常的记忆,我利用暑假跟随着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赴美的曲艺代表团走访了四个城市,纽约、华盛顿、洛杉矶和旧金山,台上的每一场演出我从头看到尾,不亦乐乎。我从小随父母看戏跑剧场,最能令我安静下来的事情就是在剧场的环境里,而且无论是什么戏种剧种,也不管什么水平,只要坐下来我就会从头看到尾。艺术团里有两位唱曲儿的演员,一位是唱京韵大鼓的老演员孙书筠,一位是唱梅花大鼓的年轻演员藉薇。京韵大鼓我不陌生,梅花大鼓则感觉新鲜,有意思的是这种歌唱总是在每句开始有一个前缀“哎那……”,好像是一个开场,又像是一个叫板。开始听着有些奇怪,但是听着听着就自然了。而那两位歌者的音色十分不同,孙书筠的京韵大鼓是高广而纯净,藉薇年轻,声音明亮清秀。每次演出前在后台化妆,孙老师总是早早就到了。我问过她:“您来得这么早啊?”她乐呵呵地说:“早办三光晚办三慌啊。”
不久前,北京朝阳文联的胡老师微信我,说长安大戏院有一场曲艺鼓曲的演出,问我去不去?我一听忙说:“去啊!很久没听过大鼓啦。”那次的演出有京韵大鼓,有单弦儿,有西河大鼓,还有梅花大鼓,而唱梅花大鼓的就是当年我在美国一起同过台的藉薇。演出结束后,很想去后台看看藉薇。这一晃已经三十多年过去,曾经一同在美国的舞台上表演过的好几个曲艺名家侯宝林先生和他的儿子侯耀文,还有常宝华先生和他的侄子常贵田、师胜杰,当然也有孙书筠先生,在这三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已经作古了。而那时年轻的藉薇,如今还是盛年。

宝玉探病 籍薇 - 雨果唱片的故事

藉薇演唱《宝玉探病》
只是长安戏院规矩太大,舞台不允许上去,要去后台得出大门绕到整个建筑的后门进去,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天气炎热,实在麻烦,只得作罢。
听着鼓曲儿,回想着当年的情形,觉得亲切不已,虽然也有时过境迁曲目显得单调缺少新意之感。看着剧场里大多是中年以上甚至是白发苍苍的观众,心中感叹如今听曲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再过十年二十年,还会有多少人来光顾这样的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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