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笔记:封闭居家物象小记
梁东方
封闭在家,不得不时时面对家里一应再熟悉不过的物品。除了书籍之外,还是那些直接带有生命气息的物象,更让人流连不去,可以倾注长久的兴致。
小杯喝茶之香
茶是带着满满的植物气息的东西,热水一泡之下便可激活。以前只是偶尔喝茶,想起来才喝一次。一泡茶叶可能会喝很多次,往往就仅仅是因为懒得换。直到今年喝新的明前茶,才逐渐体会到一泡一换的妙处;只有第一泡才有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居家封闭期间,进一步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在一种再没有其他指望了的封闭环境里,任何食品饮料都成了人对世界审视的经常性对象,都成了人对外界、对曾经的生活向往之凭借。这时候面对茶,很有安静的心,或者叫做不得不安静的心;而品茶的最重要基础。就是安静的心。
人们常说茶是清淡的,但是每次这第一泡的明前茶都立刻会涌出馥郁的芬芳,乃至是醇厚的烤面包似的香气。将刚刚泡上的茶端到鼻子下面来闻,是喝茶的第一享受,甚至是最高享受。因为茶还没有往嘴里喝,还对喝茶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即将开始享受这种天、地、人联合之赐予的无限向往。因为每一次喝茶都会毫无例外地兑现到这样的享受,所以它已经和吃饭一样成为可以每每重复的人间乐事。
像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有转瞬即逝的特征一样,第一泡的茶香一般也就只能持续几分钟,随后浓郁度开始下降,很快就不再能清晰地闻到了,似乎已经溶解到了热水中去了。茶香是刚才被热水一激,溢出来的茶叶品质的一部分而已,更多更大的部分,都在水里。这就让人对即将开始喝的茶水的期待更足了。而事实上也的确是只有外在的茶香收敛了以后,才好从大杯里倒茶到小杯中,进入到早已期待的饮用阶段。
孩子或者直率的人喜欢豪饮,端起来大杯子来一饮而尽。这的确很痛快。不过用小杯子喝茶也自有一番滋味。沏上茶以后,从大杯子倒到小杯子,不仅不烫嘴而且还能及时喝到茶,格外有滋味。
用小杯喝茶的优势除了不烫嘴之外,还能尽量缩短茶叶被激活之后抵达唇舌之间的时间。茶叶的滋味格外鲜明,醇厚郁香,甘之如饴,既解渴又是从外到内每一个细胞都充分吸收着的氤氲气氛的大享受;有一种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好喝耐喝感,好像是自己的一种发现,是自己在这样喝着的时候才发现这种茶叶的妙处,忍不住就要向别人推荐。平常不大容易喝完的一大杯茶水,这样倒进小杯里,一小杯一小杯,很快就喝完了。
小杯喝茶还经常可以重复倒茶的动作,在每一次重复的时候都在有意无意地强化自己正在喝茶的仪式感。没有仪式感,只是捧着一杯茶解渴,就少了停顿和回味的空间时间,错过了很多感受的机会和自我确认的强调。
不过,和任何事情一样,喝茶的仪式感实际上也是有限度的,一定要限制在自由自在的范畴内,搞得正襟危坐如绷着劲儿的表演一般的时候,实际上茶的味道也就不大能品得出来了。
韭菜新生
还是很久之前的一个韭菜培植箱里的韭菜,因为长期没有浇水本来都已经干枯成了一团乱麻一样的草丛,在足足地浇灌之后,去掉枯萎的黄白小叶,几天之内一天一个样,一盆韭菜居然死而复生,又抽出了相当宽阔的韭菜叶。
新出来的韭菜叶是纯色的,没有头顶上那一点点干枯的淡白或者萎黄,从上到下整个都是一个颜色的嫩绿。
稍微长一点的韭菜叶就不能保持自己直上直下的嫩苗状态了,韭菜叶纷披之状应该是一种常态,这种常态是乱而有序的,是每一根韭菜叶都有自己的角度,但是联合起来以后却又大体整齐的格式。这就是草木的微妙之处,总是在各自的自由之上才有着基本的一致。其间的逻辑和规矩大约也是人类社会应该吸取的政治经验。
在封闭期间买菜困难的情况下,这无异于雪中送炭,但是看着韭菜苗如此郁郁葱葱地生长,还真是舍不得将它们艺术品式的存在直接做了食物。那才真正叫暴殄天物。
也正是在这种时时看着它长大的过程中,让人对每一根韭菜都有了一种珍重的观照,让人在日后食用的时候再无买回来一捆韭菜的时候的那种囫囵与不以为然。绝对无污染,绝对绿色放心之外,更有对其间的每一点味道的细致揣摩和体会,其余韵悠长之态,已经可以想象。
现在这样因为疫情而封闭在家的漫长日子里,这盆韭菜所给予人的新鲜生命的生机,使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它,观之不够,欣喜之不竭。
发豆芽大赛
因为封闭,买菜成了难事。不单是不能出去买菜,其实即使出去了也几乎是没有地方买。偶尔有到小区门口来卖菜的,人们排着队隔着铁栅栏买菜,也都没有了议价权,只能说要什么菜、要多少。价格自然是比封闭之前贵了很多。人们互相宽慰的话总是如出一辙:现在还能买到菜就已经不错了,贵不贵不重要。这是一种典型的知足常乐型的话语方式,至于更好的又能买到菜又价格合理的境界,则显然已经不存奢望。
于是网上出现了大量自力更生从各种储备里挖掘存菜的图片,木耳蘑菇自不待言,有的甚至还发现芦荟也是可以炒菜吃的,当然还是泡发各种豆芽的居多。黄豆芽绿豆芽豌豆苗蒜苗,所有过去家里有存货的豆子似乎都可以拿出来发芽当菜吃了。
我从橱子里翻出来的库存,是一点黄豆和一点豌豆。遵照手机上查出来的攻略,先泡上了24小时。发现起初满满的水都已经被豆子吸干,而豆子也都从瘪瘪的毫无生命迹象的样子变成了鼓鼓的饱满之状。
同样是豆,名字不同代表基因性状不同,黄豆豌豆从瘪瘪的时候的大致一样,到现在饱满起来以后已经出现了直观的分野。黄豆发芽的时候散发出浓郁的植物蛋白的味道。其实也不知道植物蛋白是什么味道,有没有味道,但是黄豆的这种豆腥味就总是被直接赋予了植物蛋白的味道例证地位。豌豆则没有类似的味道,转基因豆虽然也有类似的味儿,但是终究是不能发芽;它们是仅此一代,不能续香火的。
黄豆膨胀萌发出来的是是可以带动滚圆的全身嫩黄淡白的虫子一样的芽儿,豌豆芽儿则从一开始就是碧绿的,是碧绿一根细线。
黄豆芽不讲究仪轨,黄豆躺成什么角度,豆芽就向着什么方向随机生长;豌豆苗则一律向上,不肯歪斜,很快就能从最初的不同角度归拢到一律向上的统一上来。豌豆苗细小却密实,黄豆芽粗壮却散乱;黄豆芽发起来一次就要连豆一起食用了,豌豆苗却是可以进行几次收割的,收割以后洒水就会再次生长。
人们在朋友圈里互相传递着各自的发芽进程与成果,最后当成菜吃的量尽管很有限,却也为封闭期间的生活增添了一点趣味。这是过去正常的生活里少有人能有的静稳心态下的作为。实用之外,里面还孕育着对冬日生机的渴望,还有对封闭结束之后自由生活的向往。
所有对小小的物的凝视,都含着对超越于物的广阔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