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交流
内陆人叫“赶集”,河套人叫“赶交流”,依据是物资文化交流大会。
“拉大锯,扯大锯,舅舅门上唱大戏,搬闺女,叫女婿,热热闹闹看戏去。外甥哭着也要去,一个耳光打回去。”这是河套农家早些年哄娃娃的一首歌谣。歌谣中说的唱大戏,就是舅舅那里要赶交流了。交流会是河套农村的一个特定文化现象和文明载体,赶交流是河套农民的一大盛事,直到现在,河套农民把蜜瓜节、葵花节、艺术节这节那节统称为交流会。
农家妇女一年做一身新衣裳就穿两回,一回是过大年,一回是赶交流。
交流会是河套人展示丰收成果的日子。这时候,瓜熟了,羊肥了,新白面吃上了。大秋庄稼在艳阳下自信、懒散地摇头晃脑,农家人抖去麦收的尘土却洗不尽暑伏天的痕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赶交流的兴趣。
赶交流是个花钱的营生,也是个挣钱的机会。有羊的杀羊,没羊的卖粮,拉上一车西瓜,担上两箩头菜。露水地摘下来的瓜菜,新鲜又好卖。
一只羊卖上几百块,整的给娃娃做学费,零的送在交流会:男人要吃炖羊肉、喝羊杂碎外戴喝烧酒;女人要吃面筋,买杂货,喝几分钱一杯的糖精加色素的汽水水。有一样钱男女人都要花,那就是买票看戏。
交流会是河套人丰富文化生活的平台。凡有交流会必定有戏唱。这里没有明星没有大腕,因而也就没有假唱没有拿腔作势。那些身着大红大绿在大锣大鼓中登场的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尽管他们铺开身子、放开嗓子,演上几场业没有多少收入,也许是一二十块小钱,也许就是赚一顿酒饭,但他们会用二人台的乡音告诉你,这叫:卖了西瓜买苹果,不为挣钱为红火。
不红火,就不叫交流会。耍猴的、唱戏的、走江湖的卖艺的,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招徕着人:卖羊杂碎的、卖饺子的、卖炸油糕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锅碗盆敲成交响乐;二人台、山西梆子、流行歌曲,有板有眼一台大杂烩。
最激动人心的当数开戏前的一段时间,戏园子里头的锣鼓紧三慢四震得人坐卧不安,小吃摊上的香味儿七拐八弯往人五脏六腑里钻,想看的和想吃的捆在一起撩拨着朴实的庄户人。再看那人群里,娃娃寻大人,女人骂男人,乱成一团,嚷成一片。
也有沉得住气的男人,坐在摊子上不慌不忙,一口酒一口肉,放下筷子啃骨头,一边说道:“慌什么,三通鼓唱戏,寡得怏气。”卖羊杂碎的老汉,一只脚往炉膛里踢柴禾,一只手拿着勺子跟着鼓点敲锅沿,突然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广告词:嗨,碗大捞得稠,上头漂着油!
漂着油也有人不吃。那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他们硬是把钱捏出水来也不舍得花,自带着西瓜烙饼进戏场,瞅个地方坐下来,打开一颗西瓜,掏出白面烙饼,吃得吧咂有声,听得津津有味。有道是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他们十分不在意秦香莲穿着高跟鞋,包黑子的玉带上别着手机,还有那骂鸡的王婆念错词,《十对花》里的老婆儿扭得把裤子掉在了半道……苦时跟着哭,乐时跟着笑。
《夸河套》的唱词一年一年在翻新。去年唱得是:“赶上你那毛驴车拉上你的老婆……”今年就变成了“骑上你那摩托车捎上你的情人”了。这叫台下许多新买了摩托车的男人们好不神气,好像他们还真有情人似的,端起“二锅头”咕嘟咕嘟就是一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戏唱完了,人也喝潮了。演员下去卸装了,醉汉又开始清唱了,正唱得有模有样了,老婆娃娃不让了。
再好的戏也有一散,再快的火车也有一站。戏一散,一天的高潮过去了。做买卖的细细清点辛苦一天的收入,农家人回家盘算一天的开销。
男人说,我一只羊卖了三百三,零头花得拍手干;女人说,我一车瓜卖了三十三,才花了三块三。男人唱道:叫一声我妻你真小气,不知道甚叫高消费;女人也唱道:叫一声男人你糖圪蛋,不知道花钱容易挣钱难——把二人台活学活用唱到家里来了。
吵归吵、怨归怨,认命的夫妻心相连。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甜蜜的人儿进入梦乡。男人梦见骑着摩托车捎着一个女的,一高兴把被子蹬在了地下;女人梦见葵花盘变成车轱辘,一盘一盘往院里滚。美滋滋的笑容飞上了眉梢梢……
(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