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系列》之 国营饭店 | 陈豫闽

作者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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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旧事系列

之

国营饭店

陈豫闽

1

这个题目说起来，连我自己都已经有些陌生了。

那时候正值WG中期，我已经在南街小学上戴帽初中了（小学里附设初中），一群市民孩“停课闹革命”时，没地种，没课上，也不知道咋闹革命，就只好整天在解放大街上四处游荡了，那时候整个渑池县城，别说宽阔的会盟路了，就连仰韶大街也没有。

当时繁华的就一条解放大街，东起百货楼十字路口，西至西关十字路口，就这么长一点，但它是渑池县城的“南京路”。至于海露大街、胜利大街、南北城壕大街，远非如今般繁华。

2

整个小城只有三家食堂饭店，分别是位于百货楼东侧对面的国营饭店（人们习惯叫“东关食堂”或“大众食堂”）、位于县委斜对面的西关饭店和位于解放大街中段的回民食堂。三家都是国营的，都属于商业局下属的饮食服务公司，不像如今饭馆酒店夜摊遍地开花。

那时候不允许个体经营，买饭还必须要粮票，单有钱是买不到饭的，而粮票只有有粮本，有所谓“免购点”的市民和干部才有，一斤“免购点”，如果不买面粉，可以给你一斤河南粮票，在河南各地都能买饭时使用。如果是需要全国粮票，那除了要介绍信介绍，说明你要到外省出差之外，十斤粮票还要再扣除二两油，粮本上一个市民一个月三两油一个干部一个月五两油指标，不到外地出差，是没人去粮局兑换全国粮票的。

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农民，根本就没有粮票。也就是说，他们有钱也买不到饭吃。这事如今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的的确确是真的。农民进城，除了自带干粮或找亲戚家吃饭，在街上是买不到饭的，要饿着回去。主要原因和如今的东北邻居差不多，粮食太少太紧张，国家需要用统购统销来加以控制。

3

之所以称之为食堂饭店不叫酒馆酒店，是因为这三个地方经营的品种都很单调也没有酒卖。素面、肉面、炒面、火烧、油条、麻花、水煎包、锅盔馍囊括了全部面食，炒菜似乎只有炒豆芽、炒肉丝、炒肉片之类的，价格一般人也负担不起，只记得光一盘炒肉丝就要六毛七（我妈当时的月工资才二十几块钱），不像现在，只要有钱，想吃啥就有啥，上万元一顿的饭菜也有——我是刚刚才在抖音上看到的。我因为从没在食堂饭店吃过炒菜，也没敢想过，所以记不大清楚还有没有其他种类的炒菜了。我当时敢想的，只是能偶尔解解馋，能让父母开恩给一毛钱二两粮票吃碗素面条而已，连两毛钱二两粮票的肉面条都不敢想。

外地顾客来小城办事出差，也只能解决填饱肚子的问题，想吃美吃好，一般是做不到的，钱再多也没用。压根就没人给你做，也没高档食材可做，平时做了也没人吃得起，哪个食堂饭店会提前准备高档食材呢，况且好多现在有的食材那时候也没有啊，比如海产品。严格来说，连牛肉也没有，那时候还没人养殖肉牛，而耕牛属于集体的重要资产，谁要敢随便杀牛，那是要被判刑的，除非是牛摔到沟里摔残了，或者是得病死了。即使这两种牛，也是统一送到回民食堂，让专门的杀牛人来杀。（一般都是回民中的阿訇）

乡下人如果有亲戚是吃商品粮的，能支援几斤粮票，偶尔来城里办事，也会进去买碗素面条吃。

4

小城有这么一个故事：

两口子生气了，丈夫一怒之下，花了两毛钱二两粮票，买了个火烧馍夹卤猪肉（单买火烧馍是六分钱二两粮票），见人就说，妈的，日子不过了，吃干动净去毬！……

这人其实就是说的我爸，一个转业军人高工资的国家干部，每月工资五十多元（要养活六口人，其中我外婆不但常年有病，还没有市民户口，我爸每个月都要偷偷摸摸地去渑池南乡买高价粮食）。

这说明那时候的钱和粮票有多金贵，买个火烧馍夹卤猪肉就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一般人都不舍得。

5

驴友韩小虎告诉我说，有一次，他们几个同学排队买素面，排在前面的程华兵抱着小弟弟先买到一碗素面，闻着那香味，他们几个馋得直流口水。程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放在弟弟嘴上方用嘴不断吹着，想等着吹凉了再喂弟弟吃，排在队尾的杜姓同学——名字我就隐去了，免得他媳妇看到了他出糗。——突然上前，一口把那根面条先抢吃了，气的程同学骂了杜同学好半天，杜同学任凭人家咋骂也不还嘴，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心里美的像盛开着一朵花。

6

韩小虎还告诉我说，他和我三弟是同学。当时我妈在城关镇居委会创办的“居民绣花门市”上班，门市在解放大街中段，百货公司对面路南，我妈她们是轮换着晚上看门市，一轮一个星期。为了安全因素和约定俗成形成的规矩，一般都是丈夫或大一点的孩子顶替着夜里看门市。

有一次，轮到了我妈看门市，平时多是我去顶替，我爸整年论月在乡下驻队当工作队员不回来。那一次也不知是我有事还是别的原因，我三弟主动要求接替我去值班了。那时候社会治安好，所谓值班也就是在门市里睡一晚上而已，所以我答应了三弟的请求。

小时候老被父母管着不自由，总想着啥时候才能脱离父母控制放飞自我，一旦有机会能夜里不在家里睡觉，那就像解放了一样高兴。现在是这样，过去也是这样。

那一晚，我三弟叫上了他的几个同学到门市里吹牛，吹到半夜，突然都感觉饿了，这在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情。在家里住，遇到饿了的时候，家长一般会说，我儿赶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我们一般都是在母亲或者外婆的童谣中迷迷糊糊睡着的，至今仍记忆深刻。

7

绣花门市里当然没有吃的，街上的那三家食堂饭店，晚上从来不营业早就下班关门了，街上更没有小摊卖吃的，谁敢卖东西就会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被“割”了，所以即使当时他们中谁兜里有钱也白搭。

忽然，眼尖的韩小虎发现门市门后面有一桶水，便说，咱们来划枚定输赢喝凉水吧？谁输了谁喝一茶缸。大家都同意了，觉得水也能占据胃，胃里有东西了就不饿了。

那一晚，他们四五个同学都喝了个肚子圆，然后就出糗了。好像是商量好似的，桶里的水喝下去一半时，他们突然都感到尿急，开始是小虎一个人，然后是全体人员。门市里当然没有厕所，附近也没有厕所，他们几个，看天晚大半夜街上几乎没一个行人，就集体出去站在解放大街边上，排成一排开始“机枪扫射”……

据小虎讲，一点也不夸张，尿都流成小河了，不过不是向东而是向西……

8

那时候食堂饭店里的卖饭的，几乎个个都像皇上，牛得不得了，吆三喝四冷不丁给你副冷脸，翻个白眼儿，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是常有的事。在东关国营饭店里，买碗面条都要排很长的队，半小时轮不到跟前也是常有的事。

由于长时间排队等候，师傅操作的全过程人们看得一清二楚：

大锅里先放上油，然后放上葱花豆芽盐扒拉几下后，倒入滚开的水（我一直怀疑是肉汤）盖上锅盖，等水大滚之后，放入机器轧制的面条，锅滚上几滚后再滴几滴酱油，一大锅素面条就做好了，连味精也不放（那时候就没有这玩意儿）。做肉面的过程和这个差不多，只是炒菜时先放了些肉丝，价格贵一毛而已。

三毛钱一盘的炒面要比这复杂一些。先要把生面条放在大半锅油里炸（不像现在图省事，都是用熟面条），面条炸熟之后捞出来先放一边，把油锅里的油倒出来大部分，只留很少一点开始炒肉菜，菜基本要熟了，就把炸好的面条放在菜下面，把锅盖上盖子一起闷，焖软闷透后用筷子搅拌均匀，再闷一会儿就成了，再送上一碗酸辣汤，你就能端走上桌吃了。现如今的炒面工艺改革了，已经很少见到像上面那样复杂和耽误工夫的过程了。

那时的人们与现在恰恰相反，总觉得机器轧得面条特别好吃，比家里的手擀面好吃。那时还不是电动轧面机，而是人工用手转动手柄来轧制面条的，挂面在我们小城更是见不到，只有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才有。

热衷于吃食堂饭店里的面条，是觉得食堂饭店里卖的面条有油水，比家里父母做得吃着香。

9

饭店食堂给盛的是满满一大碗饭香扑鼻、汤水外溢的面条，量很足。那时候没有服务员给你端饭，自己端饭时一不小心手往往就会被烫着，人们呲着牙咧着嘴边走边喊着“让开，让开！……”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把饭端到饭桌上，往往都是人没等坐下，就会先弯腰吸溜几口，然后才坐下来，有滋有味地慢慢品尝。

那时候二两面都是一大碗，满满的。经常见到商业局的干部下去抽查（我爸爸也兼职干过这个），什么饭菜需要使用多少面，多少肉，多少菜，一点都不能马虎，短斤少两是要被严厉处罚的（那时候的食品监督虽没有专门的机构，但仍是经常性的，是认真负责的，是很严格的），比如火烧馍，五个馍必须达到一斤二两重才算够秤，才算你用了一斤面，否则就是偷工减料。

10

我们家穷，邻居家的孩子们更穷，一分钱一个的鸡爪子也吃不起，更别说素面肉面了。

忽然有一天，邻居吴保军大哥在食堂饭店闲逛时发现一个秘密。

那时候，实行的是先买饭票，然后凭票自己到窗口端饭。可能是为了节约纸张吧，那饭票是一张不到一寸长，只有半寸宽的普通白纸印制成的，风一刮就能飘走，手没捏紧就会不见了。做饭师傅除了做饭，还兼职收票卖饭，收了票为了防止刮走，马上就会捺进窗口台上的一个放满水的碗里，下班了才倒掉销毁。

师傅要做饭还要收票，窗外排着大队的人催着，很忙乱。有时候，没捺进碗里飘到地上窗台上也不管不顾了，吴哥乘人不注意就捡了过来，然后排队领饭，连续几次都没被人发现过，让我们好好过了素面吃饱的瘾，偶尔能捡到一碗肉面条票，那几乎就要高喊“毛主席万岁！”了——那时候一激动都爱这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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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饭店食堂工作人员发现了，还是他们得工作突然认真了，这样的捡漏机会后来几乎遇不到了。

很快我们又发现，饭店食堂将水碗里盛的废票，下班时直接就倒到后厨小院子里的煤渣堆上了，有些飘在水表面的饭票散落在煤渣堆表面，我们捡起来仍可以使用，这样我们又饱餐了几顿。幸运时偶尔也能发现一张炒面票，那我们就像是过年了。三五个小伙伴凑在一起，你一筷子，他一筷子，像吃抢食一样，没等坐下，炒面盘子很快就底朝天了。

发展到最后吴哥更大胆了，干脆乘人多混乱不注意，就直接从水碗里抓浸湿的饭票，回家后把浸湿黏在一起的饭票，小心翼翼的一张张先分开，然后夹在书本里等一两天阴干后也能再使用。记住千万不能性子太急直接把湿饭票放在太阳底下晒，晒了的饭票就皱了，不像新的就不敢再使用了，我们是被发现过一次，有了教训才得出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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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做，开始一直都没被发现过，但这样的好事不能长久。我们经常在饭店食堂里吃饭，这件事本身就极不正常，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钱让自己孩子经常下馆子，饭店食堂人员便开始注意到我们，而我们却浑然不知，依然沉浸在幸福当中。没多久，就将正在作案的吴哥抓住了，我们躲在一边看到，人家揪住吴哥的耳朵提溜多长，骂了几句还踢了一脚，最后看吴哥穿得破破烂烂、稀瘦棒干、一声不吭，就知道是穷人家的孩子也怪可怜，就让吴哥承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来了，便放他走了。

从此以后我们真的就再也没干过，我们也觉得被抓住老丢人。再穷，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自尊的。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仍然记得这么清楚，是觉得自己小时候也当过“贼”，不是说感到多么丢人，是觉得有些人之所以犯罪，有时候也是有特殊原因的。就像我们，都是在家里吃不饱饭太饿逼的急的。

13

这三个国营饭店食堂里面，属“国营饭店”最牛，因为它成立最早，名字就叫“国营饭店”，又位于东关十字口这个黄金地段，所以我们光顾的次数最多，那两个食堂饭店虽然也是国营的，但牌子上却是“回民食堂”“西关饭店”，没敢把“国营”二字写在牌子上。

渑池县志介绍，东关这个国营饭店，是一九五四年城关供销社创办的，一九五七年划归“服务局”饮食服务经理部，一九五八年三月供销社、服务局并入商业局后，一九六二年一月商业局下面成立了二级机构饮食服务公司才归饮食服务公司管，那两个食堂饭店当然也归饮食服务公司管。

至于县文化馆东面后来又成立的那个食堂，估计属于集体性质，因为好长时间人们都把它叫做“郭蚴子食堂”，——郭蚴子是里面的一个胖厨师，也是负责人——要是国营的，恐怕不能这样叫吧？

后来东关的这个“国营饭店”改成了“幸福人大药房”了。

感谢照片作者：杨静亭、李迎春。

作者简介

陈豫闽，男，63岁，退休干部，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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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奖赛征文启事

2月28日停止接收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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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收稿时间：即日起（4月1日开赛）到2021年2月28日止，获奖信息在最后一贴推出后的第10日公布 。

9、获奖者颁发证书，一、二、三等奖作品入选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专栏，500点（折合）以上优秀作品皆有入选《文学百花苑》杂志资格，具体视个人意愿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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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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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