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稀饭暖
01
母亲熬好一锅稀饭,只等开吃,光闻这味就定觉美味。
将原先淘洗的米放入瓷锅——专门用以煲制骨头汤的。开小档慢慢蒸煮,独闻咕嘟声。揭盖嗅嗅,腾出一缕白气,米香沁鼻,只瞧得米粒在稠白的汤中翻滚,忽上忽下。适时将切好的萝卜条、洋芋丝、肉末齐投进去,不出一会便可出锅。用汤勺匀些,稠而粘,偶冒个小泡,入嘴,一种久违的香味,似浓似淡,轻含,甚不用嚼,方由喉滚入肚,稍暖暖。一霎,我竟忘了两年前对稀饭的憎恨。
02
放疗,嘴内外肿痛溃疡,吃不得东西,尤味觉全失者更甚。平日,只能吃得半流质食物,偶吃稀饭,也不得不吃,别无他物。慢慢地,成了白稀饭——无盐、无油——盐,辣嘴巴;油,易使人呕吐。可无油脂,身体吃不消,再不济,也不能无盐,起码能消炎。
那时候,嘴最敏感,父亲偷偷放丁点儿油脂,入唇,便可知。一日,他又如往常拎着保温桶从小区到医院。摊盖,渐次将调羹、白稀饭等放床头柜,我随意扒拉两口,就再不想吃——无胃口,兼溃疡更厉害,喝水都困难——在我看来,不吃东西,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有趣的是,肚子还一点不饿,每天饭量就几调羹罢。
父亲近前:“你再吃点嘛。”言语里透着恳切与无奈。
“我不吃了,吃不下,也不想吃。”我无力地说。
或许比病人更压抑的要数家属了吧,走不开,又无聊,犹自在走廊里踱来踱去。
父亲忽而一火:“爱吃不吃,你知道我辛苦炖一碗稀饭要多久吗?……”便推门而出,很久才归。
我仍旧望向窗外,白稀饭早已凝聚成块,热气全没了影。
父亲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出去后,你会吃点呢,还是一动不动地摆着。”
我朝他笑笑,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把脖子那斑驳的皮肤给振裂开。
后来,遇到同乡病人,她对父亲说:“我知道你们也是关心他,可吃不下那是真没办法,我是过来人,我明白他的处境。”
陆陆续续吃过俩月的稀饭,发誓往后余生,再不吃它,是那般绝决。
03
在我记忆里,小姨家的那碗稀饭最解馋。
我记不清源自哪回办喜事,亲戚朋友去她家,天晚,都没回去。临深夜,小姨遂做夜宵。那会我还小,喜欢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动画片,全不顾大人忙里忙外。等稀饭香味儿漫得满屋都是,才懵懂回过神来。
“出来吃稀饭了。”瞥见众人端着大小不一的碗,啜一口,甚觉人间之乐俱在此,肉沫稀松,唇上留痕,全不管。第一次,惊觉稀饭如此可口,味似淡,人情亦浓。
吃更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去回忆。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走远,人的成长,那一口“吃食”就成了一种念想。而念想是最值得回味无穷的东西,这味道经年不衰,越来越埋藏在记忆深处。就像一瓶陈年的老酒,日子越久越有味道了。
2019.2.23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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