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者访谈｜王寅军：哲学不是生活的「说明书」

思庐学园首节课程上线之际，我们采访了课程的五位导师，他们也是哲学界炙手可热的青年学者。思庐从「一个对哲学有兴趣的年轻人」的角度出发向五位导师提出哲学、生活、学习等方面的疑问，得到各位导师审慎而热心的回答。

在访谈中，他们分享了自己对哲学的看法、学习和教学的经验，以及生活中能够给同样是青年的我们的一些建议和参考。

此次青年学者系列访谈不仅是一次经验分享，它更展示着被哲学吸引着的我们有着如何相似的思考和困惑，而恰恰是哲学让我们在这里相遇。

访谈第四辑的受访者是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博士王寅军，师从刘擎教授的他在政治哲学领域颇有建树，然而与政治学这门「高冷」的学科不同，王寅军表现出一种洒脱的文艺气质，他会形容维特根斯坦「帅得没有边界」、工作之余喜欢「去夜之城耍一把迪斯科」，副业更是一名摇滚乐队的主音吉他手。访谈中，他温和不失幽默的回答透露出对本时代社会精准入微的洞察与解剖。

王寅军，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责任编辑；主要从事政治哲学和政治思想史的研究，目前主要致力于学术出版和推广工作，曾组织策划《道德景观》、《一神论的影子》、《剑桥文艺复兴哲学史》、《古典与中世纪政治思想史》等政治哲学和思想史书籍的出版工作和研讨会。

除了钻研思想和学术，王寅军老师在文艺领域也涉猎颇多，他工作之余还是一名摇滚乐队的主音吉他手，曾与多支知名乐队有过合作。

哲学之路

1.你觉得哲学需要对时代「有用」吗？

不同的尺度会令哲学有不同的“用处”，在“时代”这个大尺度上，哲学倒可以显得无用，这样它对小尺度上的人才更有用。这种有用不是工具性的，不是让哲学家化身高赞答主纾解人生困惑，也不是用故作高深的抽象道理空谈家国天下。我把反思看作哲学的起点，在持续的审慎思考中，我们首先有可能改变自己，再去设想推进文化和社会的变革。

2.对你影响最大的一位哲学家是谁？为什么？

如果做单选题的话，答案是维特根斯坦。他帅得没有边界，设计过飞机发动机、画过建筑图纸、搞过数学、编过词典，见过照片的人都觉得他好看。

3.哲学给你带来的快乐和痛苦（如果有的话）分别是什么？

哲学让人认识到自己在智识、脾性、能力上的局限，克服这些局限，姑且可以算是一种“快乐”，但这种克服不可能完全，所以痛苦总是会轻微地打扰我们的生活。但如果摆脱这种“自恋”的视角，把自我意义和更大的社会共同体意义勾连到一起，就会发现其实存在更充分的价值评价标准，“快乐”或许只是一时的满足，“痛苦”反而能为更丰富的人格完满做铺垫。

4.你最不喜欢哲学的地方在于？

坏的哲学让人沾染形而上的优越感，陷入非现实的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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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路

1.哲学和生活的关系是什么？你认为哲学理论应该指导我们的生活吗？

盼望用理论指导生活，哲学就极有可能沦为教条。人类发明汽车，并不是用它来代替腿。我们用腿可以散步、登山、游泳、转圈，在这种种活动中发现规律、发明工具，汽车只是工具的一种。哲学在鲜活的现实中提炼看法和识见，某些情况下能让人更明智地生活，但不能说是指导。说明书和规则手册一类的隐喻，会让生活与真理的位置完全颠倒，仿佛掌握了真理就发现了美好生活的不二法门。

哲学家纽拉特有一个比喻，他把知识比作一条行在海上千疮百孔的船，人们等不到它靠岸后再修补，只能一边航行一边抢修，以维持船的航行。在哲学与生活的关系上不妨套用这个比喻。

2.你觉得当下年轻人的「躺平」和虚无主义之间有什么联系或区别？

“躺平”让我联想到的是“非暴力不合作”，不能武断地说这种消极表现后面没有积极的价值支撑；与之相对的一个词是“狼性”，我们也很难说这种积极心态底下没有消极的处世哲学。陈嘉映老师说“知其虚无，守其笃爱”，可见认识到虚无并不必然陷于虚无，我们依旧可以身体力行地做很多实质性的工作，哪怕是用一种“不合作”“不服从”的姿态。

3.除了学术研究之外你有什么放松的爱好吗？

去夜之城耍一把极乐迪斯科。

教学之路

1.如果请你给非哲学专业的哲学爱好者就如何学习哲学提一点建议，你会说什么？

找到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哲学家，带着自己真正的问题开始阅读与思考。

2.推荐两本你近期喜欢看的书吧

牛津大学神经科学家苏珊·格林菲尔德的《大脑的一天》，虽然有些硬核，却把与日常生活经验相关的神经科学知识介绍得扎实而透彻，相比泛泛而谈的新知类书籍，更值得读。

哲学x社会

1.你认为「政治」是什么？

先秦古诗《击壤歌》这么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政治的理想便是找到并建立有尊严的生活秩序，所以它要讨论权力分配和制度安排有没有体现出正义、公平的价值，要审视现代国家中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关系，还要反思战争与和平的历史。

2.你认为「倡导多元的价值取向」是否仅仅是一句空话？

在当下，无论倡导与否，价值多元已经是既定事实。面对这个事实，有人会觉得无所适从，还有人会为这些无所适从的人操心，怕他们误入歧途。但个人的价值观和信念无法规定，只能由传统和现实的具体情境中培育生发。

要是我们足够诚实，便会看到，多元是人类社会的内在属性，甚至可以说，正是为了让多元价值共存，才组织起了社会。纵观历史，我们要去哪里找一个一元的、绝对的社会？

3.频繁关心各类新闻可能会引起焦虑，「两耳不闻窗外事」又容易脱离社会与时代，你如何就这种矛盾给出具体的建议？

面对纷繁复杂的物理现象我们并不焦虑，因为物理学给予我们认识问题、解决问题的框架。同理，面对眼花缭乱的社会事件，我们并不必然陷入主义和立场的站队中，政治思想和政治哲学能够提供一个操作性的对话平台。自然科学依靠科学家经年累月的实验和计算工作才得以推进，社会问题的讨论也需要参与者做足功课。

4.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多元的价值取向可能带来价值虚无感？

两者没有必然联系，所以不妨倒置这个问题：价值虚无感会不会带来多元的价值取向？这么一问，倒有点荒谬。价值多元恰恰因为不同的人坚持不同的价值，既然有坚持，何谈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