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荟萃】苍劲雄奇灵性语言——读吴静山的中国画(郎士元)
1943年生于广东顺德。上世纪60年代曾就学于中国美术学院,受到潘天寿唻、垍頭筿陆俨少、沙孟海等指教,后回到广州。现为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央文史研究馆书画院部委员,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客座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1]。华鼎国学研究基金会理事。
苍劲雄奇灵性语言——读吴静山的中国画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林泉高致》)道出了士大夫讴咏自然,寄情山水的林泉之志。山水画,经过了长久的历史变迁,为什么在当代国人的精神生活中,仍然有着重要的位置?究其原因,有其深刻的文化背景。中国文化深受道家影响,有在山水中陶冶性情、借山水抒情言志,表达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的传统;而传统山水画所体现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和深邃的博爱情怀,具有永恒的精神价值,为后人永远向往而不倦。
同时,复杂的社会矛盾,常使人们想逃避现实、隐居山林,以求宁静,或用山水图景慰藉自己的心情。在现代社会,自然环境的恶化,气候的污染,城市生活的喧闹,快速的生活节奏和生存的压力,更使得人们需要寄情于有舒缓节奏的艺术形式,暂别世俗的纷争,获得内心的宁静。如此种种,有着象征意义和内在精神的山水画,成为现代人心灵的抚慰的重要手段,就是很自然的了。
山水,大物也。杰出画家吴静山的山水画给我们最直接的印象就是“大”。大山水,大气势,大境界。观者可暂时忘却身处何处,徜徉其中,可望、可行、可居、可游,如沐清风。他的山水画师承陆俨少,上追“清四僧”、“元四家”,集诸家之长。将元人的冲淡古雅和四僧的洒脱乖张融为一体,深沉静穆、气势磅礴、浑厚华滋。在师古人的同时,吴静山不忘师造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几十年来,他探访各地名山大川,收集创作素材和培养灵感。
1978、1979年先后创作30米长卷《长江万里》、《黄山大观》。这些长卷不仅尺幅大,其扎实深厚的传统功底,鲜明的时代气息,也让人们为之惊叹。其中《长江万里图》,李可染、陆俨少、钱松岩、谢雅柳、黄胄、林散之等先生皆为之作诗及题辞,一时传为美谈。《黄山大观》中的名胜古迹,奇峰秀景也被他收入囊中,黄山之雄、之奇、之秀、之幽,刻画得漂流尽致,赖少其先生为之题辞“黄山大观”为卷首,黄胄、邓白等先生为之作诗题跋。
太行山横跨河北、河南、山西,幅员广大,千峰剑立,态势如奔,林木之丰,泉石之奇,云雾往来,气象万千,令人目不暇接。近年来,吴静山多次前往登山涉水,深入观察、体验。正如刘勰所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吴静山以饱满的激情,先后创作三卷《巍巍太行》,共约120米宽,高约50公分。
他还创作了太行山中的云台山、王屋山等两个巨卷,畅写太行山脉的雄浑、苍茫和神奇。这些长幅画卷的构图、章法和笔墨,都有新的探索成果,在雄浑博大中见精微,于豪迈挥洒中见严谨。作者的创造激情与艺术功力,令人叹服。
中国画从诞生之日起,就在不断地创新中完善。创新,才能使艺术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五四以来,随着西方美术的引进,负笈留洋的徐悲鸿、林风眠、高剑父等人,倡导将西方绘画的创作理念和中国绘画的意象笔墨结合,改革和创新中国画,为之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焕发出勃勃生机。高剑父等岭南画家提出折中中外,融会古今,大胆地在写意水墨中吸收西画写实造型和强烈的色彩,发展了撞水法、撞彩法和没骨法等一套新技法。
身为岭南人的吴静山,没有直接师承岭南画派,他更钟情古代文人画传统,兼取南北画派之长,在讲究笔墨基础上创新,但其探索和创造精神却是与岭南画派一致的。他在创作过程中,不断琢磨的问题是如何用中国画语言表达自然的美和抒发自己真切的感受,以及如何赋予画面以时代气息,不受古人古法束缚,不落俗套。正因为如此,当他于上世纪60-70年代在画坛崭露头角时,便得于潘天寿、陆俨少、李苦禅、徐邦达等前辈大师的器重,写信予以鼓励与赞扬。潘天寿称赞他“天资超迈,笔力豪放”,说他的作品“神情格趣,均臻神化之境。”(1967年8月15日)。
吴静山不负重望,奋力进取,背倚传统,面对自然,探求新径。如他创作的《美国大峡谷朝阳》,融中西技法,用金粉表现光线和云彩,霞光万丈,瑰丽多彩,画面少了传统山水画清冷避世的气氛,多了富丽堂皇的气派。中国文人画历来以水墨为上品,水墨常表达文人墨客的精神诉求。而吴静山这样的山水画,却反映了普通大众的审美情怀和趣味,又不失高雅的品格,实为难得。
吴静山对传统中国画师造化的理论有正确的理解,而不是把师造化与写生简单地等同起来。他重视对自然山水的观察与体验,也辅以适当的写生手段。他善于把从写生中积累的素材加以提炼和升华,他的作品既具有来自真山水的生动性,又有主观创造性的品格,既避免了直接写生容易造成过分接近自然、过分真实的缺陷,又克服了闭门造车产生的概念化毛病。
吴静山不仅擅长山水,亦精于花鸟。写意花鸟最重笔墨情趣,他的花鸟画受徐渭、八大、潘天寿等人的影响,上溯林良、赵佶、崔白等写实手法,而以苍劲的书法用笔入画,笔走龙蛇,雄浑苍古。通过线条的抑扬顿挫,干湿浓淡,在交错中形成节奏。巧妙地布局,灵动的线条和泼洒的墨色以及点染的浅绛,交相辉映,情趣横生,显示出深厚的书法功力。《唱晚》、《丹顶鹤》、《雨过荷香》等作品,均意随笔到,气势不凡,行笔间仿佛听到毛笔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在细微之处,又有精妙的刻画,壮阔中觅到南方湿润雅致的气息。
纵观吴静山的作品,无论是山水还是花鸟,巨幅还是小品,都可看出他非常注重诗文书法的修养。中国文人艺术,一直强调诗、书、画三位一体,其中书与画的关系更为密切,所谓“书画同源”,“书画用笔同法”,几乎是自古以来的定论。吴静山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浙美的教学历来注重书法的学习,也有很多功力深厚的书法老师执教。
他学晋唐南帖,也学汉魏北碑,篆、隶、行、楷、草无不深研,奠定了深厚的书法功底。吴静山在绘画作品中,将文学修养融入书法、绘画的笔墨中,在运笔、用墨、结体、章法方面有独到的理解,并善于灵活运用。在他那里,行草的大刀阔斧与其大写意的随性挥洒,实质殊途同归。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信息时代的到来,当今的中国画表现语言也显示出丰富多样的趋势,各种新的探索层出不穷,给古老的中国画注入了新的活力。书法入画,中锋用笔这些理论现在常常受到人们的质疑,引起激烈的争论。在这种情况下,吴静山仍“我行我素”,遵循师古人、师造化的原则,在变化无穷的笔墨中,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创造力。他深信,中国画尊崇的天人合一思想以及诗性化的表达方面有永久的艺术魅力。
吴静山正以沉潜的心情,辛勤地创作,为中国画的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
(邵大箴,著名美术评论家,美术教育家)
作品欣赏
“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郎士元入寺观山,顿悟人生
人生到处,山水佳音。从每天的清晨开始,到每天的夜幕降临,短暂的一天与漫长的一生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些宏大或琐碎,那些匆忙与悠闲,都会在这一天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伟大与微小,早就注定在每一天的起始。
《柏林寺南望》【唐】郎士元
溪上遥闻精舍钟,泊舟微径度深松。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
郎士元,字君胄,族内排行四,生年不详,大约卒于780年的任上。中山(今河北定州)人。玄宗天宝十五载(756年)登进士第。工诗,与钱起齐名,时人称道:“前有沈、宋,后有钱、郎”。其诗多为送别应酬之作,擅长五律,“天然秀颖,复谐音节,大率以兴致为先,而济以流美,虽篇章错杂,酬应层出,而语多闲雅,不落俗韵”(《唐诗品》)。
首句“溪上遥闻精舍钟”,以伸颈遥望作引,大有未见其人,却闻其声之态势。诗人特意依据自身来路着笔,来描写沿途景致。山上有寺,登顶方可入室,山下有溪,乘船溯溪而来,还没有看到正主柏林寺,就先听闻从精舍里传出的钟声,响彻耳际,回荡群山。一股子荡气回肠,悠扬邈远之意扑面而来,勾人魂魄。
这里的“精舍”,据《晋书孝武帝纪》载:“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诸沙门以居之。”又据《事物纪原》载:“汉明帝立精舍以处摄摩腾,即白马寺。”现在的人多以为精舍是佛寺,却不知起始为儒家教授之住所。流传的,大多会变形。
诗人有妙用技巧之心思,虽然诗的题目里注明着“柏林寺”,却偏偏不立马进入主要言明之阶段,反而大肆叙述描绘着自己的见闻。此间有迷惑人心之意,有“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的惘然之感,如此琢磨之后,益发增添登山遥望的兴趣。
次句“泊舟微径度深松”,写众人下船之后,前往柏林寺的路上。微径,小路,杜甫有《飞仙阁》诗:“土门山行窄,微径缘秋毫。”船只停泊,登上溪畔,但见一条山间小路,蜿蜒盘旋,穿越密实的松树林子,逐渐靠拢山顶。描摹深刻,细致入微,使人感同身受,如身临其境,无法忘怀。
其间一个“度”字,悄悄暗示众人已经越过松树林子,快要到达目的地——柏林寺。此处不由令人想到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所写的那种“豁然开朗”之觉悟,佛“度”有缘人,一字二用意,此情此景,诗人未尝没有此种私密的想法。
佛法以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又以超脱生死的涅槃境界为“彼岸”,唯有如此方可登上极乐世界,求得心灵上的大自在。或许因此,诗人便时隐时显,把自己的想法藏匿于抒写一步一见之景观内。山不愿见我,我自去向山走去。
末尾两句“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至此,终于点题中之“南望”。经过一番乘舟登岸,缘径度山,诗人来到柏林寺。此时此刻,一身清爽,心安理得。恍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能梅花扑鼻香”似的,因为付出,所以获得。
登寺向南眺望,但见:雨后初霁,青山黛绿,一缕缕白色的浮云,若纱似烟,缭绕在峰顶林间,似有若无;山峰四五座,高耸入云,像海中小岛,飘浮不定,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被造物主巧妙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注目远观,神魂荡漾,情不自禁。
在诗人笔下,此情此景,一切恰如人生三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前面的全部铺垫,“遥闻”、“泊舟”、“度深松”等等,曲径通幽,都是为了在这里进行最后一刻的揭晓。没有人间阅历,何来心底清明。佛说“顿悟”,不外如斯。
清代诗人袁枚说:“文似看山不喜平”(《随园诗话》),用来评价此诗完全得当。诗人紧扣诗题中的“望”字,层层设置,移步换景,似乎各句子里不见人影,却又在字字中可闻其声,但有所写,便是其人注目之处,所见所闻,深入人心。
诗中有禅意,善于牢牢把握着柏林寺这个主要目标不放手。然而,诗人似乎深得佛法之主旨:“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以,他把自己的体悟隐藏在所写山水胜景里,通过乘舟达彼岸,缘山度松径,看山三境界,一一道出人生真谛,点明法在自然,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