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风情录|黄春红:​办年货

办年货

黄春红

记得十四岁那年的腊月二十八,生产队分红一百多元。那年代,一年到头挣工分,年底一把算。家中劳动力多的便是红社户,劳动力少的便是黑社户(要找钱给生产队)。我家除了我而外,全是劳动力,虽父母没去地里劳动,但养猪和养牛也是挣工分。我虽然也没在地里劳动,但放牛割猪草挑水的活基本上落在我身上。那晚分到钱拿回家后,母亲说明天就带着我和两个姐姐去灌县(今都江堰市)置办年货。母亲说,四个人坐班车得花两元钱,还是明天早点起来走路去。说起赶灌县,帐子都捞烂。
那晚,我没法入眠,一边想着明天买啥子衣服鞋子,一边不停地捞蚊帐,看看天亮没有。当我们走到鱼嘴提埂时,天才麻麻亮。由于家里穷,冬天只有一双破了的黄胶鞋,脚上冻起一块块的肿包,肿包化脓成疮,流水结痂。晚上睡觉,被窝里暖和,便会恶痒恶痛的。走长路的话,就像针扎似的疼痛。
我心里打算着,如果母亲给我买一双棉鞋的话,我也不穿,宁可穿脚上这双破了几个洞的黄胶鞋,棉鞋放着正月初一穿。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母亲在南桥边的铺子里给姐姐买了一件料子衣裳,就再不说给我买的话了。我再三恳求她给我买双鞋,她说回家给我做一双。
穿过南街,转个拐,就是那时候灌县的正街,华光寺大市场就在正街中段。远远就看见华光寺大门外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办年货的人摩肩接踵。里面大多都是各钟蔬菜,葱葱蒜苗、茄子海椒、萝卜白菜等应有尽有。母亲买了一捆葱放背篼里,就直接去干鲜店了。每年过年家里都要做汤圆,汤圆是自己家的酥麻和黄糖做的。所以黄糖每年必买。其实黄糖就是红糖,不过那时候的黄糖是成饼的,一块就有脸盆那么大。干鲜店老板娘大约四十来岁,烫着卷卷头,穿着皮裙皮靴,非常时髦。母亲叫她切两斤,还在秤上母亲就抓了一块递给我。她瞥了一眼母亲说道:“唉唉,爪子呢?还没称好你就在抓,几百辈子没吃过糖嗦。”母亲连忙对老板娘说:“给我幺女吃一块,我们山里人,吃一次糖很难得,你把秤给我称软点就行了嘛。”看她这么说母亲,我使劲在地上跺了一脚。由于用力过猛,我的脚后跟裂开了,渗出了血,母亲那双锯子般的手,伸向她身上穿的棉袄,扯一小团棉花出来,躬身给我擦血。糖称好了,付了钱,母亲便拉住我快速离开那个干鲜店。我忍着疼痛,走得风快,因为我害怕那妖精老板娘再唧唧歪歪。就在我们刚走出华光寺的大门时,后面传来那妖精的喊声:“喂,等到起,等到起。”她的喊声并没有让我们停下脚步,我们走得更快了,这明显是气不过,追上来羞辱我们的。由于大门口人多,我们没能顺利跑出大门,一转眼功夫就被她追上来了。她一把拽住母亲的胳膊,我以为她要打我母亲,边站到她们中间,如果她敢动手,我和她拼命。
就在我站过去的那一刹那,看到她手里拧着一个油纸袋,里面有半口袋碎黄糖。她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拉着母亲笑嘻嘻地说:“哎呀嬢嬢,开头我是说耍的,不要多心哈,这个碎黄糖送给你,明年办年货又来我家买哈。”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她已经扒开人群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午过后,母亲就带着我们三姐妹回家。因为两个姐姐都买新衣服和新鞋子了,而我却连一根布线子都没有,我气得牙齿敲邦邦。平日里最喜欢的南桥和离堆公园的风景,每次来都磨磨蹭蹭的不肯离去。可这次,无论是过南桥,还是走离堆公园,我都没正眼看过,嘴巴撅老高。母亲看着我没好气地说:“你的嘴巴撅那么高干啥?就像八百蛮刀都砍不进的样子,跟你说,你姐姐大姑娘,要找婆家的人了,当然要穿好点的,快点走,回家就给你做新棉鞋。”母亲这么一说,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确切地说,是都江堰景区沿路的海棠花和腊梅花,还有游览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游客游,她们喜笑颜开的场景多少有点感染我。那些游客有的来自世界各地,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但过了鱼嘴我的心情又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因为还要走二十多里的路,脚后跟实在是疼啊。两个姐姐到是兴高采烈的,见我走得慢,又是哄又是拉的。一个说,妹儿你不要怄气了,一会到麻溪街裁缝铺,我去讨要一块花灯草绒布,做棉鞋好看有暖和。一个说,妹儿你走快点嘛,回去就给你熬糖儿吃。熬糖儿是我最开心的事,每年三十那天,母亲做汤圆芯子的时候,我便会把锅铲放在炭火上,把黄糖丢下去,熬化之后,再把竹签放在中间,冷却之后便是一只棒棒糖。但是,我的脚是确实痛,一走路就钻心的痛。就在她们想方设法哄我的时候,忽然,我的眼前一亮,鱼嘴提埂边上有一户人家的围墙外,又有几株海棠花树。几朵粉露露的花瓣,在密密麻麻的花骨朵中傲然绽放。六姐随着我的目光望向海棠,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随即,便我手蹑脚地走过去,快速摘下几支递给我,我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因为,我们麻溪没有这样好看的海棠花。嘿嘿,回家后找一个瓶子,装上水,把海棠花枝插在瓶子里,搁在床头的柜子上,那一定醒来梦里都是海棠花。就在我忍痛坚持走路的时候,麻溪田师傅的拖拉机从我们身边开过。当二姐发现时,拖拉机已经开好远了。她咋咋呼呼地连喊几声,田师傅……搭个车嘛……我也跟着喊,心想如果能坐拖拉机回家的话,我的脚就不用受罪了。可是,我们的喊声被拖拉机啪啪啪啪的响声淹没。就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拖拉机停下了。哈哈,我们四娘母高兴惨了,两个姐姐一人拽住我一只胳膊,把我整个人提离地面,疯狂地朝拖拉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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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女,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90年远嫁浙江,2016年4月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成都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报》,《龙泉驿》《光源》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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