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国超:巫山知青岁月系列二

湖北挑粪记                               作者:何国超

眼看坡地种的包谷苗一尺多高了,叶子开始发黄,队长说要施肥,才能转青,目前队上肥料不够用,准备到湖北建始县的黄埸坪去挑大粪。我问丁队长,从生产队到黄埸坪有多远?他说差不多有九十里地,我说这么远呀!队长说,你们两个知青下乡没几天,就不要去了,就在生产队带领妇女收胡豆,我说想去试一下,队长就同意了,准备第二天后半夜出发。队长说用小箩筐垫上塑料布,轻便些。我说我们只有打被盖卷的一大张塑料布,队长说这个剪坏了太可惜,我家里有,等会儿收工到我家去拿。
何国超(中)和同学范黎林(左)胡邦荣(右)当年在巫山大庙场口车站旁的合影。
鸡叫头遍我们就起床做饭,鸡叫三遍就整装出发了,队长派了两个力气挺好的社员挑了百多斤大米,为去的三十几个全劳动力,每人每餐准备了一斤大米。大约走了三十多里地天才渐渐发白。
来到了红椿坪公社,值班的领导还在睡觉,原来计划放几十斤大米在这里,第二天回来好做晚饭,我提议直接把米放在路边上社员家,队长害怕农民把大米自己煮来吃了,返回时米不够吃怎么办?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去给社员协商,于是我就敲开了路边一家社员的大门,只听屋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大声应到:清早八神的有么子事?我回答到:“重庆知青有事找你,有好事情找上门来了,快把门打开嘛。”
1969年下乡前,何国超(后排右)和好友离校前的合影。前排左范黎林,冉启福,后排左胡邦荣。
“是不是前几天街上打锣鼓欢迎的那拨知青嘛?”我说“是的。”吱呀一声门开了,“么子事嘛?”“我们给你送大米来了,明天晚上在你家借宿,还在你家煮白米饭吃,我还想请你们也吃一顿白米饭。你看如何?”“要得啥,你们这么多人,在那里住呢?”“队长说在你楼上打地铺。”“那你们给我好多钱呢? ”我说:“老人家,你看多少合适,给五块钱要不要得,队长说给知青整点咸菜,我们就吃盐米汤下干饭。我给你加一块钱,大米我们在家里称好了的,等我们回来把米重新称一下再下锅,用盖子盖好,免得老鼠偷吃了。”
商量妥当后,我们继续爬山,进入原始森林,藤蔓密布,满是大树,百鸟雀跃,不时有山鸡在身边突然起飞,山栅乌在树梢上大声鸣叫,斑鸠成对成双地在路边觅食。大约又走了三十里路,来到大路边的一戶人家,我们在这里煮午饭,锅很大 ,一次煮三十几斤米,不一会热气腾腾的大白米饭就端上了桌子,每人两碗米饭,一碗盐米汤,社员们个个都吃得很香。
队长看见我和吴绪源迟迟没动手,就去向主人家讨要点泡菜,不一会儿,主人端了一碗泡酸菜出来,有蕌头、萝卜 、酸豆角,还有十几个泡辣椒,我和绪源用米汤泡饭,吃了蕌头、泡椒,还有酸豆角,只吃了一大碗米饭,就感觉饱了,还有两大碗米饭没动过,队长大声告诉大家,没有吃饱的到这边桌子来,帮知青把这两碗米饭吃掉,于是就有四人端着空碗冲了过来,两个人分一碗,泡菜也被他们三下五除二,不到两分钟就整得一干二净。
队长此时发话了,明天回来时,如果何知青和吴知青掉了队,你们几个人,
帮忙返回去接一下,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到:要得!                                 饭毕,估计下午两点了,队长说还有三十多里路主要是下坡路,争取早点赶到。吃饱就出发感觉好累,我和小吴掉在队伍的最后,丁队长非要帮我们挑箩筐,我们坚持自己挑,走了几里路后感觉轻松些了,我们也能跟上大队伍的步伐了。当我们赶到黄场坪硫磺厂时,差不多下午五点了。

记得那天是周六,五点钟工人就下班回家了,队长以前就是硫磺矿的放炮工,他对厂里很熟,认识很多人,有一个没有回家的工人,把我们带到宿舍,给我们安排晚上睡觉的地方,床是通铺,是用小碗粗的松树搭成的,铺了很厚的稻谷草,上面是芦苇编的席子,睡上去感觉还不错,丁队长叫我们两个知青休息一下,他带领社员们抓紧时间到厂里的几个厕所掏大粪,还派了两个社员到伙食团去借锅灶煮晚饭。一个多小时后,饭做好了,还炒了土豆丝、连花白菜、萝卜汤。

来到伙食团,有桌子和凳子,我们正南齐北地坐着吃了一餐饭。饭后,丁队长领着两个年轻人去帮我们知青装大粪,半个多时辰,他们就挑着满满的两担肥料回来了。
大概一担有一百斤左右,队长说是不是多了点,我告诉队长说一百斤挑得起,在读高中时,每个月都要回望江挑煤炭,重量也是一百斤,有时候还要上山挖黄泥巴,用米汤将黄泥和煤伴匀,再用手搓成小煤球,如果是很冷的冬天,手会冻的很疼。丁队长喊快点休息,明天早点起床,吃完早饭就往回赶。
我和小吴到小卖部去逛了一下,发现有枕巾卖,一元五角一张,我花了三元钱买了两张。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叫醒了,匆匆忙忙用完早餐,每人发了两个大馒头,这是中午的干粮,七点左右就出发了,出门就开始爬坡。太阳升起来时我们已经走了十多里路了,汗水早已把衣服浸透,只好把外衣脱了,只穿一件衬衫,继续挑着担子,紧跟队长赶路。
三十多里的上坡路快要爬到山顶时,突然我脚下踩着一个小石子,一滑,我伸手抓住路边的小树,好在人没摔伤,不幸的是两个箩筐装的大粪倒了一坡,队长在我后面不远处,急忙找地方放下担子赶过来,第一句话问我摔着哪里没有?我回答说:人无大碍,肥料泼了一地,怎么办?丁队长说:小何不着急,我有办法。
只见队长把衣袖一卷,直接用手把臭得熏人的大粪一捧一捧地往箩筐里装,我说我也来一起弄,队长说:“太臭了,这附近没有水洗手。”十几分钟,可能百分之九十的大粪重新回到了箩筐里,我说“行了,就这样了。”队长说“挑了三十几里山路,不要太可惜了,弄回去起码要淋二十窝包谷。”
我说,怎么弄?队长把路边的草扯了一把,然后用草在泥土上来回滚动,很快地上的大粪全都沾在草上,我也开始扯草,然后捆成团,递给队长,他就不停地,反复地在地上擦,大约用了十多捆草,终于把泼在地上的大粪几乎全部回收,这下整个箩筐又装满了。我看见丁队长满手沾满了大粪,这里又没有水,怎么办呢?只见队长找到一片带有露珠的青草,用手反复在草上来回搓,换个地方又搓,没多会儿,手就变干净了,收拾停当,我们继续赶路。
快到正午时,我们终于爬到山顶了,恰好路边有一股常年都不断流的泉水,旁边还有一棵不大的树,能挡住太阳,队长说:这是一个歇气的好地方。我从小包拿出两个馒头,递给队长一个,队长说莫忙,等我把臭哄哄的手洗一下,再啃干馒头。我们吃一口馒头,喝一口泉水,感觉挺好,泉水清沏见㡳,到口里有一丝甘甜可口的味道。吃完馒头,我从包里掏出了三门峡牌香烟递给队长一支,用打火机给他点燃了香烟,队长问我,你这打火机亮闪闪的,花多钱才能买到?我应声答到,用了三元钱买的,你如果想要的话回到生产队,我就拿给你,我屋里还有一个。 这一种全金属材料制作的打火机,要用打火石,灌煤油或汽油。
在山顶上要走十多里山路,好在树很多,阴凉且有风,这里海拔高度大概有一千八百多米。
连续挑担走了近五十里,腿己不大听使唤了,步伐逐渐减慢下来,紧接着脚开始抽筋,队长叫休息一会儿,他还给我按摩脚肚子,歇了一会,似乎有所缓解,重新上路。吴绪源跟大队伍已走在前面,早已不见了踪影,队长说还有十里路的下坡才到今天晚上的住地,小何你慢慢往前走,这山上只有一条路,不会迷路的,我走快点赶到前面去,叫一个先赶到住地的社员来帮你挑一段路。
我回答道:“队长,我想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先走吧!”太阳偏西了,估计快五点钟了,我硬着头皮,把差不多一百斤的担子放在肩上,感觉特别沉,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还是咬紧牙关继续朝前走,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实在太累了,只好在路边休息,肚子也饿了,喝点山泉水充饥, 又抽了支烟,继续向前走,这次可能只走了三百多米就停了下来 ,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停下来,歇一会儿,再继续向前走, 只能走一百米距离就要歇一下了。
太阳己快下山,估计还有三里远才到今晚的住地,心里正着急,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小何,你在哪里?”我听出是社员蒋明治的声音,我大声喊“我在这里! ”他赶了过来,我就像盼到了救星一样,蒋二哥,人老实,力气好,厚道客气,他抢过扁担,往肩上一放,走得飞快,大约走了十多分钟,就看到十几个社员在地坝边吃晚饭了。队长听说何知青到了,喊我到堂屋桌子上吃饭,有泡菜、野葱拌豆渣,肚子都饿扁了, 吃什么都挺香的,不一会儿就干掉一大碗白米饭,感觉还可以添加一点,这是我下乡以来吃得最多的一餐。
天黑了,没电灯,煤油灯也没有,用来照明的是松明子,实际上就是提炼松香的松油,山里松树很多,釆集松油十分容易 。
大家早早睡了,老乡特别照顾我们知青 ,拿来一张床单,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感觉十分惊讶!这张床单是由几百张像豆腐干大小的家织的粗白布,用线缝制而成,线的颜色好几种,白色、黑色、蓝色,洗得干干净净的,还用米汤浆过,是从大箱子里拿出来的,叠得整整齐齐(如果现在这张床单还在的话,可以送传统教育教学博物馆)。由于稻谷草不多,很多社员就直接睡在干包谷杆上,社员们四个人才盖一床被子,被子横着放,我和绪源两人盖一床被子,算是特殊照顾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感觉体力基本恢复,吃了早饭,挑担出发,三十里全是下坡路, 队长安排我们两个知青走在大队人马的前面。大约十点钟队伍就到了大庙街口,正巧碰上区里知青办的吴主任,他带着两个《万县日报》的记者正准备下乡去釆访,刚到大庙落户的重庆知青的生活和劳动情况,有一个姓陈的年青记者,听说我和吴绪源就是刚下乡不久的知青,急忙跑过来问这问那。
我们挑着担子已经走了三十多里路 。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那有什么功夫回答一连串的问题哟,小陈记者挡在前面,好像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就不让我们离开似的,吴绪源有些急了,不大客气地说:“我们和社员到湖北硫磺厂挑大粪,一是为了今年生产队的包谷多施点肥,提高产量,补充一下生产队粮食不足的问题,二是没有到过湖北,想去逛一下,听说硫磺厂离建始县只有三十里地,以后有机会可以走路到建始去玩。”
我的回答是:“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毛主席说的,手中有粮,心头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还是丁为庚队长最理解我们,跑过来笑着对记者说 : “记者同志,知青这两天累惨了,改日到白庙三队来采访吧!”吴主任说要得,我带两位记者到你们生产队去。
回到生产队时太阳已当顶了,过称、记账。队长说,大家都十分劳累了,称的多重就写多重,不除皮了,我提议,每人要在田里去挑一担水把粪桶、箩筐洗干净,水倒入大粪坑,大家都说这个建议很好。我记得我挑的粪重106斤,吴绪源挑的重108斤。当年生产队的包谷产量比往年增产近三成。
五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每当我想起丁队长,用双手捧大粪往箩筐里送的情景,我心中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一种肃然起敬的感情,悠悠岁月,往事如烟,可老三届的知青经历和与当你那地那人的情怀永远伴也忘不了!
(文中图片除署名外,均与人物无关,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处理)

作者简介:何国超,1947年生于重庆,重庆三中(南开中学)高六七级学生。1969年去巫山插队,1971年底回渝从教,1984年毕业于重庆教育学院物理专业,在望江中学从事高中物理教学工作,中学高级教师,2007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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