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车路白线/刘雄辉
车 路 白 线
刘雄辉
1
二月间的某天,老墨正在家里的电脑上写点东西,忽然听得门被敲得咚咚作响,忙去开门,看见爱婆婆就站在门外边。
爱婆婆手里拿着两小把菜,一把是芹菜,一把是菜风子。她说:“老墨,我来送两把小菜给你吃,我不进去,就站在门外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老墨接过菜放在地上,然后就倚在门边听她说话。
“我其实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你家飞老师的。飞老师在不在家?听说她认识门前那个扫街的妇女,那个扫街女是个寡妇,才四十六岁,现在正死皮赖脸赖着扫街的荣老倌不放。荣老倌这头也是单身,刚刚好。就是这荣老倌六十多岁了,大了那个扫街女二十岁。我就怕那个扫街女是诈骗犯,听说你们家飞老师和这个扫街女熟悉,就来问问她。”
“我们家飞老师不在家呀。”
“那你认识那个扫街女吗?”
“我不认识。”
“飞老师认识,你怎么不认识啊?你要是知道那扫街女的身世,麻烦你告诉我,我好去告诉荣老倌,莫让他上当。”
老墨就想,爱婆婆这是么子逻辑呢?我老婆认识的人我就一定认识,我和我老婆是两个人啊,不是一个人。
老墨说:“这个荣老倌是你家亲戚?”
“不是,不是,只是他常年在这条街上扫街,熟悉了。”
“那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想想,荣老倌一年上头辛辛苦苦扫一条街,也就一万多块钱的工资,要是让那个扫街女骗走了,我看着岂不是眼睛要流血。”
“你眼睛不是瞎了吗,还流血呀?”
“没全瞎啊,还有一点点行步亮,看得两尺远。”
“好吧好吧,不说这事了,进来坐坐吧。”
“我不进来坐,还有事告诉你,我家菜园子里的菜长得蓬蓬勃勃,你要是愿意,就自己去弄来吃。”
“我不知道你家菜园子在哪里呀。”
“当然是我带你去呀,你去一次了,下次就自己一个人去。”
老墨说好,等两天家里菜吃完了,就找爱婆婆去菜园子里认门。爱婆婆就走了,她是趴着楼梯扶手一步步摸索着走的,老墨看见她走得很稳,就没去搀扶她。
爱婆婆的热心感动了老墨,一个瞎婆婆,自身的生存就存在很大的问题,还要去关心他人。回到电脑桌前,他突然感觉到这字打不下去了,脑子里全是爱婆婆的影像。
过了几天,老墨在街上遇到了爱婆婆,就叫爱婆婆带他去菜地里。爱婆婆说:“好,我这就带你去,这两天我天天等你来找我,就怕你忘记这事了,我难得爬楼去叫你。”
“你不是一直在卖菜么,菜地里菜多,自己担去卖呀。”
“我还卖什么菜啊,今年七十五岁了,眼睛又瞎起,你知道我家之爹临死的时候如何吩咐我的吗?他说,爱婆婆呀,我走以后,你就别再上街卖菜了,现在车多,生手也多,你莫去害了别人,别人轧死了你,再不值钱,也要赔上二十几万元钱吧。”
老墨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如今还有这么善良的人,真是稀罕,和那些碰瓷人比起来,爱婆婆老倌之爹太伟大了。
一说到之爹,爱婆婆就来兴趣了。
她说:“老墨呀,之爹死的时候,你们两婆老正好在美国,你是不知道,热闹极了,我家前面这条街都封街了,棚子搭满了一条街,每餐都是七十几桌,搞了好几天,你看那些有脸面的人家有钱的人家死了人,谁家有我们这么热闹?”
老墨和爱婆婆是街坊邻居,过去老墨家从一楼门面房出入的时候,两家就隔一面墙,他是太熟悉爱婆婆两口子脾气性格了,都有点爱吹,恨不得把一粒芝麻说成个西瓜。
老墨听了爱婆婆话就怀疑说:“餐餐七十几桌,你家亲戚有这么多呀,帮忙的人还不搞死呀?”
“老墨你这个书呆子把书读死了,我说餐餐七十几桌是指出殡的日子,头晚上的先夕和第二天的正餐。我家的亲戚自然是没这么多,是我家之爹人缘好啊,他过去是个赤脚医生,医者仁心,许多人都记得他啊。”
老墨走在街边人行道上,爱婆婆走在街面边上,老墨就叫爱婆婆走到人行道上来,爱婆婆说:“老墨你就不懂了,这街面平展些,人行道上经常要上上下下。”
“你到街面上走,就不怕车子轧你呀,多危险啊!”
“你没看见么,这街边有一条白线,我就顺着这条白线走,车子再要轧我,那就不是我瞎了,而是车子瞎了。”
爱婆婆说话向来就搞笑,老墨听后自然是笑了。
老墨心里有很多疑问,就问爱婆婆说:“你既然不去卖菜了,还种这么多菜干嘛?”
“老墨你这又是书呆子气了,你知道我家儿媳妇怎么说的吗?她说,婆婆呀,菜地可不能荒着呀,不管吃多吃少,都要把地种满了。你把地荒在那里,别人就会占去,我家菜地又多,这里一大块,那里一大块,我还怕只能摸着去种。”
“那叫你儿媳妇去种呀,她怎么光说不练?”
“怎么叫她去种,你看她多可怜,嫁到我们家才几年,就得了乳腺癌,把个女人的骄傲都切除了,医生说她只能活三个月了,她却活得有滋有味,还把我家那个破房子改成门面房,做花草生意。她不光种不了菜,还吃不了青菜,她吃的菜都是在超市里买的。”
爱婆婆说的这些话,在老墨那里都是稀罕事。之爹死了,爱婆婆身边还一个疯子姑娘伴着,家里一个瞎子,一个疯子,她儿子又远在广西上班,房子又逼仄,她家儿媳妇居然在这里开了个花店。爱婆婆说,她已经不做饭菜了,都是这个儿媳妇亲手做的,饭都是儿媳妇盛到手里的,菜也是儿媳妇夹到碗里的。
走过了几条街,就到了县城的边缘地带,这里有一大块没建房的空隙地,爱婆婆的菜地就在这里,从马路上走进菜地,要经过一支独木桥,爱婆婆走在上面对老墨说:“老墨你要小心啊,这是支独木桥。”
爱婆婆的菜地有两大块,那里种着白菜、生菜、莴笋、茼蒿,还有蚕豆。长得最好最蓬勃的就是生菜和莴笋了,茼蒿也长得不错,只是地里的草也和茼蒿一样的茂盛。
爱婆婆带着老墨认熟了地,就说:“你自己弄菜吧,今后要有兴趣,你也自己来吧,我走了,还要去老屋里看看。”
菜地边有幢八十年代做的老房子,这是爱婆婆原来的家。爱婆婆一步一步探着走了下去,老墨目送着爱婆婆的背影,心里感慨万端。
2
夏天来了,这天傍晚老墨外出散步,回来的时候,突然停电了。他绕了个弯,来到爱婆婆家前坪。热气把人们从家里赶了出来,赶到了大街上。孩子们在街上乱跳,老人们都搬了椅子坐在人行道上,这人行道也是他们家的前坪。中青年大多是三五成群堆在一起,商议着买码的数字。
爱婆婆前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爱婆婆,另一个是一老男人。老墨走到了爱婆婆身边就说:“爱婆婆,是不是停电了啊?”
“我一个瞎子,停电不停电有什么差别。大概是停了吧,你看,大家都在外面乱窜,屋里就是口蒸锅,你进去了,你就熟了。”
爱婆婆说完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老墨呀,要是不停电,你是不会出门的,你就是个绣花姑娘,一天到晚躲在绣楼里绣你的芙蕖莲叶,我们两家相邻住着,我是几个月几个月见不到你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
这也是实情,老墨住在三楼,他家有个门面和爱婆婆家只隔了一堵墙,近两年,他把这门面关了前门,进进出出就走后门了,而爱婆婆进进出出只有前门一张门,所以,他们也就老死不相往来。
“坐吧,坐吧,我去搬椅子来,我们要唠一唠,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今天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是你了。”
爱婆婆不管老墨答不答应就进屋搬椅子去了。老墨站在那里没动,他不想坐爱婆婆坐热了的椅子。爱婆婆搬来了一条凳,没有靠背的。她叫老墨坐椅子,自己要坐凳子。老墨连忙抢过凳子说:“我坐凳子,你老人家坐椅子,否则,你倒在地上我赔不起的。”
“老墨呀,你一天绣几朵花呀,我过去做姑娘家的时候,一天绣五朵金花,”老墨被爱婆婆的乐观感染了,就问她:“你家儿媳妇不是在这里开了花店么,她怎么把花草堆得一丛丛,这么凌乱呀!”
借着星光,老墨还是看得清楚爱婆婆家花店的摆设。
“啊,她不再开了,这里就要收摊了。”
“不开了,是不是生意不好没得钱赚,你这门面装修可是花了大钱啊,不开岂不可惜么?”
“她身体不好,吃不消,难得受累。”
“这开花店不是件轻松事吗,怎么就受累呢?”
“你说轻松,这活一点也不轻松,来了货要卸车,有天晚上,半夜来了一车货,喊不到人,我儿媳妇就只能自己卸了,每天的花盆花钵要搬进搬出,还要浇水服侍它们,全靠她一人,你说累人不累人?”
老墨一想也是,爱婆婆说的一点也不错。
“我儿媳妇太可怜了,还只有三十一二岁的人,就得了那种恶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她是乐观啊,不想等死啊,想要寻点事做就开了这么个花店,老墨我是没看到你来买过一枝花的,你就不可怜可怜我那儿媳妇呀?”
爱婆婆的儿媳妇得的是乳腺癌,爱婆婆早就说过,她那病是富贵病,已经用去了几十万元钱,天天要吃药。
老墨说:“你儿媳妇的病有几年了?”
“应该是三年多了吧。”
“要是满五年就好了,满五年没死就没事了。”
“那不一定,你看前街三医生老公,已经满六年,还不死了。这就是害的要死的病啊,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这是老话啊。”
老墨听懂了爱婆婆的话,她说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害真了病,医药是无效的,他换了个话题说:“你儿媳妇今后做什么,不开花店了,这里也不收拾一下?”
“她现在带着我孙子去深圳旅游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我孙子今下年启蒙,就要读书了,不能耽误他读书。我儿媳妇想得开,她说过一天就要快乐一天,要对得起自己。”
坐在一旁的那个老男人开口说:“现在过日子不得了啊,人情大得吓人,吃一餐饭,不是一百就是两百,经得几吃啊。”
爱婆婆说:“一百两百那是少的,我做人情都是三百四百的。没办法呀,我家之爹死的时候,人家来送五百,我还礼送四百,人家送四百,我还礼送三百,都不去吃饭,掐了他们一个头,减去一百元。我一个瞎婆婆去吃什么饭啊,别人还以为我就是个要饭的。”
老墨不得不佩服爱婆婆的精细,不去吃酒席,减少一百元钱的开支,在家吃一餐不就几元钱的事么。问题是爱婆婆拿什么送礼啊,七十几岁的老人了,又没退休金,哪来的钱?
老墨说:“爱婆婆你现在的低保是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元钱,我这是开后门搞来的,之爹死了,低保销户的时候,民政局的人看我一个瞎老婆婆可怜,就给我加了一百元钱。”
“那你要吃酒席送人情哪来的钱呢,天上掉馅饼呀?”
“当然是儿子给呀,儿子一个月一万多元钱,他老爷死,得了别人的礼钱,他不应该还呀?”
“理是这个理,你儿子也难啊,你儿媳妇要吃药,你孙子要读书,你家里要还人情债,他背得过来吗?”
“这没办法啊,老话说,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他背不动也得背,不能信老话,这是他的责任,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都要归他负。”
老墨坐了好一会,就是不见爱婆婆家的那个疯女儿贝尔,便问:“你家贝尔姑娘呢,怎么不见人了?”
“送她进精神病医院去了。”
“她是不愿意去啊,我儿子回家了,看她那个样子,就找几个人捉住她送过去了。不送不行啊,贝尔姑娘连续七天水米不进一粒,饿得精瘦精瘦的,身上皮包骨头,可怜啊,太可怜了!”
“你家贝尔姑娘是不是在绝食抗议你虐待了她啊?”
“她是我女儿,我还能虐待她吗?要不是我收留了她,她早就死到潭湾里了。你看我们家的那个女婿好没良心,我们贝尔姑娘为他生了一男一女,这是好多人家求之不得的好事,等我家贝尔姑娘疯了,他竟然不要她了,把她送回了娘家。”
“你女婿现在还来这里吗?”
“早就不来了,已经十几年了。”
“他现在是不是又结婚了?”
“结什么婚啊,他们又没离婚,离不掉的,国家要保护弱者。”
“他是做什么事的?”
“做泥工。我有时候也想,怪不得我女婿,贝尔姑娘疯的时候,她的儿女还小,我女婿如何顾得了这个家,小的要养,疯的要照顾,他要是不去做事,全家人就得饿死。”
老墨没想到,爱婆婆竟然有这样的胸襟,女婿抛弃了她家姑娘,她没半点怨言,还为女婿说话。老墨又想,爱婆婆家的女婿应该是有怨言的,他的怨言应该是与自己的命运有关,这又能怪谁呢,难道贝尔姑娘自己愿意变疯么,这都是造化弄人啊!
老墨说:“你家贝尔姑娘两个儿女应该也大了,他们现在来你家吗?来看外婆吗?”
“不来的,还看外婆呢,生他们的娘都不来看,外婆算什么。”
“他们是不是还在读书啊?”
“女孩还在读大学,她说还要读研,男孩没读书了,跟着他爸爸在做泥工。女孩多读书好啊,男孩就应该早出来赚钱养家的。我每年都要接他们姐弟二人来吃年饭,去年吃年饭看到了他们,都长得好高啊,要是他们娘不疯该多好啊!”
爱婆婆的观点令老墨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和一般的老妇人太不相同了,老人们总是重男轻女的,她倒是把女孩看得比男孩还要重。
老墨说:“贝尔姑娘在医院里还过得惯么?”
“那个医院呀,条件太好了,住房比我们家里好多了,床上也干干净净的,穿的衣服都是医院里发的,一斩齐,他们要是不吵不闹,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这是高干疗养院呢,护士们定期给他们洗澡,疯子们都不愿意洗澡洗脚,护士们就强迫着给他们洗,比家里的亲人还要细心,我们作家属的很放心。”
“你们交不交钱啊?”
“当然是交钱呀,我们贝尔姑娘一个月交四百元钱做生活费。”
“这么少呀,他们医院会不会拒收病人啊?”
“不会的,不会的。国家现在不知道有几好,一个疯病人住一年,国家要贴好多好多钱,他们医院还有得赚。所以,他们不是拒收病人,而是打皮钻眼寻找病人,巴不得所有的人都变成疯子才好。一听说谁家有疯病人要送去他们医院,他们院长的嘴巴就笑得像鸡屁眼样。”
爱婆婆一席话逗得老墨大笑不止,他不能想象,爱婆婆自称是个瞎子,她到底瞎不瞎啊,瞎子怎么会看得见院长的嘴巴笑成那样。
老墨问爱婆婆去没去看过贝尔姑娘。
爱婆婆说:“当然是去看过,我怕他们那里生活不好,就做了好吃的送去。贝尔姑娘看都不看,只是缠着我要回家。说在家里好,可以天天扫地,时时扫地,还可以不穿裤子到街上去跑。”
老墨很清楚,以前他们家走前门的时候,经常看见贝尔姑娘拿着扫帚扫地,干净也扫,不干净也扫。贝尔姑娘不穿裤子上街的情景也看到过,那是在夜晚。
爱婆婆说:“我现在呀什么也不想,就是害怕自己不长命。我不是担心国家会怎么样,国家会好的。我早死了,国家还减少一份低保开支。我担心的就是我们这个家。我要是死了,谁来关心我们贝尔姑娘?她老公会管她么,她儿子会管她么,她女儿会管她么?我要是死了,我的孙女怎么办?我儿媳妇肯定不会长命的。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她还能活几年,我不知道。她死了我也死了,我的孙子如何得了,谁照看他,谁接送他读书。我儿子肯定还会找老婆的,后来娘会不会虐待我孙子,只有天晓得啊!”
“你这不是杞人忧天么,之爹死了几年,你们不也过得好好的么?你甚至还比过去轻松了好多。”
“老墨你说的是在理。老话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这个瞎子婆无事可做,一天到晚尽是操这些空头心。我要是不操这些空头心,那我就是一具僵尸了。”
“你到底是不是瞎子啊,我常看见你上街买菜,也看见你坐车,你还可以去看贝尔姑娘。”
“你说我是不是瞎子,我说自己是个瞎子未必就光彩些,谁愿意说自己是个瞎子呢?我上街就是摸的。街上有车路白线,我眼睛有一丝亮,就沿着白线走。我买菜坐车都是摸的。”
“一说到坐车就笑死人。老墨,我说件事给你听吧。有一天,我们一群老妇人坐上了一辆公交车,轮到一个叫吴阿婆的去刷卡,她拿的是她老公的老年卡,那个司机就叫了起来,‘不行,不行,那是个男人的卡,你是女人’。那个吴阿婆就找座位坐下了。车门关上了,司机不开车。我们叫了起来,叫他开车。司机说,那个老娭毑必须买票,她不买票我就不开车。吴娭毑身上没零钱,就请他原谅,我们也帮他说好话,司机就是不肯,我们只好一人找了一元钱,凑齐了两元钱买了票,司机才肯开车。”
老墨说:“这是谁错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哪,我只知道,这个司机一定是个外地人,本地司机没这么呆板的。”
“老墨你一天到晚呆在楼上做什么呀,在写书呀?世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就是我们前面不远的球巷,你听说了吗,一个男人把自己的老婆杀了,还把他老婆剁得四翼八块放到冰柜里,他老婆疯了,他就下死手杀了自己老婆。我家贝尔姑娘要是遇到了这样狼毒的老公,早就化水了。我女婿通道理啊,他怕自己心理素质不好,受不了刺激,就把我女儿送回娘家来了。”
老墨被爱婆婆讲的故事惊呆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竟然没听说过,出事地点隔他家顶多也就是一百米距离。老墨感到更加诧异的是爱婆婆的观点,她认为女人疯了,送回娘家是最好的办法,娘家才是疯女人最佳庇护所。
“还一件事你听说过吗?”爱婆婆问老墨,老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就问她什么事情。“什么事呀,鹿角那边,也就是我娘家吧,一个叫石霸王的男人,他开车故意压死了一个叫滚筒的屠户,滚筒死在路上,石霸王还在他身上反复碾压。”
“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老墨问。
“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那个石霸王和那个滚筒的老婆早就勾搭上了,已经有十几年关系了,他还不满足,只想霸占那女人做自己的老婆,就把她男人杀了。这个石霸王就是个哈兴,你杀人了还不抵命吗?你和那女人不清不楚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老墨听出了爱婆婆的观点,她可以容忍男女之间不正当的关系,就是不能容忍杀人夺妻,这是她的底线。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那个老男人的女儿来了,她要把她父亲送到她姐姐家去,她说她姐姐那里有电,这样的天气,没电是过不了日子的,那个老男人也就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电就来了,街上立即沸腾起来,大家大叫着奔向自己家里吹空调风去了。
老墨也告别爱婆婆回家去,他把凳子送进爱婆婆屋子里。
爱婆婆恋恋不舍地说:“老墨你没事就常来坐啊,你来坐,我们就可以说话,你不寂寞,我也不寂寞。”
老墨哼哼两声就走了,走在路上他就想,我和爱婆婆到底谁是瞎子啊,表面看,爱婆婆是瞎子,她对世界却是那么的了解,她的世界观却还那么积极向上,自己是个手脚健全器官健全的好人,对这个世界却是一无所知,就和瞎子一样,而且在世界观方面还要受到爱婆婆的启发,白活了啊!
3
日子又往前过了几年。
一天,在外面散步回家的老墨踱到了爱婆婆家门口,爱婆婆坐在门口边,手里拿一把鹅毛扇,轻悠悠地扬着,她那个疯女贝尔坐在一边,用手指甲剥着手指甲。
爱婆婆突然觉得有道黑影竖在她面前,就问:“你是谁啊,怎么一声不响,莫非是要来我家偷东西?你看看,我家一贫如洗,哪有东西可偷啊!我们家只有一个贝尔倒还值几块钱,你要不要?”
老墨就笑着说:“爱婆婆你有没有搞错啊,你家贝尔就是个疯女,她婆家都不要她了,谁还能来把她偷走?”
“我知道是你啊,老墨,我就是逗你玩的。我这个瞎婆婆喜欢讲笑话,你这个老书生一老不出门,没得笑料,我就逗你笑了。”
“你不是说你眼瞎了吗,怎知道我就是老墨?”
“我过去不瞎呀,我过去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你的影子一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根据长短宽窄知道是你了,再从你的呼吸也可以判断出是你了。”
爱婆婆几句话倒是把老墨搞懵了,他说:“你人都看不见,怎可以看见人的影子,见鬼了吧!”
“哈哈哈,你不是瞎子你就不知道,”爱婆婆打着哈哈笑起来,她说,“这是一种心灵感应,人的器官缺少一样,其他的感应就多出一样。我是看不见你人,但是,你到了我面前,一个黑影罩了过来,我眼前突然一黑,这不就是你来了么?”
老墨知道自己说话不是爱婆婆的对手,说她不过,就不说这个话题了。爱婆婆用手摸着贝尔说:“贝尔,搬把椅子来,我和老墨唠唠。”
贝尔不动身,依然在剥自己的手指甲。
“去呀,贝尔,你搬把椅子来,好好招待老墨,老墨被感动了,说不定么时就把你介绍给别人做老婆去了。”
贝尔说:“他不坐的,要坐就自己去搬椅子。”
老墨就偏偏要坐下来和爱婆婆扯闲篇,于是自己去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阶级上,离爱婆婆母女有一米远的距离。
“坐下好,坐下好,老墨,好久没和你扯谈了,你说说看,现在男多女少,打单身的男人遍地都是,怎么就没人要来娶我家贝尔啊。”
“爱婆婆呀,我看不是你家贝尔疯了应该是你疯了才对,贝尔是有婆家的,她又没离婚,她儿子女儿都长大了,你还想她犯重婚罪呀?”
“老墨就是个老哈兴,我是逗你玩的呢,还当真了。”
“爱婆婆你就说句真话,你的眼睛是真的瞎了吗,是不是在装瞎骗国家的低保钱啊?”
“老墨你这样问我就先要问问自己,你如果有一双好眼睛你愿意装瞎吗?你如果有一双好脚你愿意装跛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看见过你去菜园子里种菜摘菜呀,瞎子怎么可以种菜摘菜呢?”
“我不是全瞎啊,眼睛还是有一丝丝亮,再说,我家贝尔就是我的拐杖,我要到哪里,她就带我到哪里。”
“她不是个疯女吗,怎知道你要去的地方,说不过去啊。”
“老墨,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非是说我眼睛不瞎,我女儿不疯,我们要么是装瞎,要么是装疯,我们母女全是在骗国家低保。你呀就是读书读愚了,一个人装一两天还可以,我女儿疯二十几年了,这是装得来的么?我都瞎二十几年了,这是装得来的么?”
“我没说你们在装啊,是你自己在说啊!我家刚搬来时,你的眼睛不是还好吗?”
“我那时是半瞎子,自从我家之爹去世后,我欠他就夜夜哭,把一双眼睛全哭瞎了。”
“爱婆婆你怕是翻精捣怪吧,我们住得这么近,我就没听见过哭声,你怎么哭瞎了眼睛?”
“我是在心里哭呀,不出声的,只流眼泪。”
“现在的政府真是好啊,居然承认你这样的瞎子,给你办低保养着你。”
“我就是看见政府好才把眼睛哭瞎的,刚一瞎,政府就天天派人来催我办低保,他们说机会终于来了,就是还有一部分钱不知道要怎么用,还说我是个积极分子,努力创造了办低保的条件。”
老墨听到这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爱婆婆也哈哈笑了起来,贝尔不知道他们笑什么,露着一排黄牙齿跟着笑。
爱婆婆说:“老墨呀,再跟你说点认真话,你看我们这个家如何得了,我家儿媳妇兰儿快要死了,估计还有两个月。她才35岁啊,她一死,我们家就塌天了。我儿子没媳妇了,我孙子就没妈妈了。”
老墨一想也是,爱婆婆这个家五口人,一个疯子,一个瞎子,一个快要死了的病秧子,还一个读小学的细伢子,真正的顶梁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儿子金柱。
他们家是分开过日子的,爱婆婆带着疯女过,金柱一家另过,他们住在街对面的福利院。
爱婆婆说:“儿媳妇八字不好,嫁过来两三年就患病,乳腺癌,已经8年了,我孙子都9岁了,她整整拖了8年,再怕是熬不过去了,她拖垮了我儿子啊。儿子每年做电焊工赚20几万元钱都花在她身上,她用去了我儿子一百多万元钱,天哪,吓死我了!”
老墨说:“你儿子爱不爱你儿媳妇?”
“那当然是爱了,他自己选的,能不爱么?”
“那你还唠叨个没完,他为自己的爱妻花钱不是应该的么?你难道希望他把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那也应该有个度啊,兰儿的病明摆着治不好,何必花那么多的钱,自己还不过日子啦?”
“爱婆婆耶,这是一种态度你懂不懂?”
“那我家儿媳妇也应该有一种态度呀,如果你是疼爱丈夫,你是疼爱儿子,你又明知治不好,那就要控制一下,花一半钱吧,这是最好的结局。”
“爱婆婆你是不是对你家儿媳妇不满啊?”
“那倒不是,我家儿媳妇可好啦,她开了一家花店,首先没地方,就开在我这门面上,我们这里原来就是一个讨饭的窝,老墨你是知道的,经她手一弄,像模像样了。更主要的是,儿媳妇还不嫌弃我们母女,和我们同一张桌子吃饭。菜是她炒的,饭是她煮的,还把菜夹到我们的碗里。老墨,你敢和我们母女一张桌子吃饭么?”
爱婆婆这么一问,就把老墨给问住了,老墨就想,那还真是不敢,不要说同她们母女吃饭,就是望一眼也是挺可怕的。老墨就说:“既然你儿子爱他媳妇,你也说你家媳妇对你们挺好的,那你何必要心疼她用钱?”
“不是啊,老墨!人都是自私的。我也要为自己的儿子想,为自己的孙子想,儿子还只有三十几岁,不可能不再娶妻了吧,我家孙子还只有9岁,前程不知道在哪里啊!我们家已经单传了四代,之爹的父亲是一个人,往下三代都是一根独苗,我那个孙子好笑死了,你看他读‘阿婆惜’老是读不好,常常读成‘惜阿婆’。”
爱婆婆这么一说,倒是把老墨笑得前仰后合,老墨说:“爱婆婆你也是没搞坨清啊,不是‘阿婆惜’,是‘ABC’。”
爱婆婆笑得眼泪出来了,忙用衫袖擦着。
老墨说:“你孙子叫俊儿吧,是不是不会读书啊?”
爱婆婆说:“其实,我家孙子是聪明的人,他妈妈病得要死了,他无心读书,主要是没人管他,他爸爸一黑早就出门了,晚上八九点钟才进屋,做一天工夫累死人,没办法管他,他妈妈是想管呀,心有余力不足啊!”
“这可不得了啊,长期下去,会荒废了人的。”
“我有个想法,老墨和你商量一下,我把孙子送到你家里去,叫你家飞老师带一下如何?”
“爱婆婆你这想法要不得,你自己的孙子自己不带,倒是叫别人带,这世人该如何评说。”
“老墨你搞错了,我的意思是叫你家飞老师晚上带着我孙子做作业,辅导一下。”
“这样啊,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和我家飞老师说。”
4
隔了一天,贝尔真的把爱婆婆带到了老墨家里,她们在外面把门敲得山响。飞老师开了门,叫爱婆婆到家里来坐。爱婆婆说:“飞老师,我们不坐,怕吓到你,我就和你说一件事,说完就走。”
“啊,那就说事吧!”
“你可以辅导一下我家孙子俊儿吗?他顶聪明的。只怪他妈妈没生的病好啊,生那个有名字的病,治不好了,快要死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飞老师踌躇了一下就说:“你们去找别人吧,我也年纪这么大了,受不得累。”
“还是找你好啊,飞老师,我们是邻居,你人好,带孩子又不收钱,还那么细心。”
“爱婆婆呀,我过去带过几个邻居家的孩子,是没收钱,现在不行了,我也年纪大了,带孩子再不收钱,别人都会说的。”
“我家里没钱啊,我儿子赚的钱都给我儿媳妇治病了,你就行行好,只当是给我儿媳妇治病捐款了行不行?”
“那也不行,没钱给可以,我带你们家孙子,你们还是要给钱,没钱就写个欠条,么时有钱了就么时给。”
“那好那好,我就去跟我儿媳妇说。我就说老墨两口子太好了,我们再不把孙子送过去就太不对不起他们了。”爱婆婆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飞老师愣在那里,她没听懂爱婆婆这句话,不知道她这句话的逻辑是什么。
爱婆婆叫疯女贝尔牵着自己去福利院,爬到五楼,敲开了儿子家门,门是孙子俊儿开的,俊儿见到奶奶就叫了声“奶奶”,还对着贝尔叫了声“姑姑”。
兰儿叫婆婆进去坐,爱婆婆说:“我们就不坐了,怕弄脏了你家地面,你一个病人难得清扫。我来和你说件事,我和飞老师说好了,叫她带着俊儿做作业,辅导俊儿,俊儿这样下去何得了,把‘阿婆惜’念成‘惜阿婆’,将来不和我样也是个文盲。”
兰儿说:“我早就这样想了,就是家里没钱,不好找飞老师开口啊。”
“没钱不要紧,飞老师说打个欠条就可以了,只要不收钱,别说打一个欠条,就是打一万个欠条也无妨。飞老师是个好人,她将来一发善心,就忘记了欠条的事,也就不用还钱了。”
“婆婆你怎么可以这样打算啊,即使飞老师善良,我们也不能利用她的善良是不是?”
“那倒也是,兰儿你说的对。将来总会好的,你还可以活多久,你一走,就没人花我儿子钱了,儿子就有钱付飞老师的辅导费了。”
兰儿听了这句话心里老大不顺畅,就上床睡觉去了。她不能顶撞婆婆,但是,婆婆说的又很实在,只是听起来不舒服罢了,由她说去吧。她是个瞎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贝尔牵着爱婆婆回去了,兰儿把儿子叫到床前说:“俊儿,你愿意去飞老师家里做作业吗?”
俊儿说:“愿是愿意,我就是不想离开妈妈。”
“俊儿,你都9岁了,要懂事了。你看,妈妈也没瞒你,妈妈就要死了,顶多还活两个月,你就永远没妈妈了。你要学会过没妈妈的日子,要习惯没妈妈的日子。更主要的是你要好好读书,不能落后于人,你又不蠢,成绩老是在末尾,你自己就不羞呀?”
“我上课就是听不进去,心里老是想妈妈的病。”
“你别这样啊,妈妈八字不好,你再想也是空事,是妈妈拖累了你,是妈妈对不起你,可这也不是妈妈愿意的呀。妈妈多想活着呀,看着你长大,看着你读大学,看着你娶媳妇。”
“好吧,我听妈妈的就是啦。”
“那好,那你明晚上就去飞老师家里做作业,我明天和飞老师取得联系。”
一夜无话。第二日,兰儿找到飞老师电话后就给飞老师打了个电话,说好了请飞老师辅导她家俊儿的事情。
晚上,俊儿果然来到了飞老师家里,他站在飞老师面前,怯怯的,飞老师说:“俊儿你别怕,我很高兴你到我家里来做作业,你不要担心自己的成绩不好。在我这里坚持下去,将来会好起来的。我只提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专心致志,不能想妈妈,你能做到吗?”
俊儿不做声,他望着飞老师点点头。
飞老师说:“点头不算,要用话回答好与不好。你是个男孩子,勇敢一点!”
俊儿说:“我可以做到!”
才做了十几分钟作业,爱婆婆就要她的疯女贝尔带着她去飞老师家里。飞老师家和爱婆婆家只隔了一堵墙,原本一步就可以到达,无奈飞老师家是走后门出入的,爱婆婆家是走前门出入的,这样一来,爱婆婆就要弯过一幢屋才可以到达。
贝尔不好好走路,在路上老是疯疯癫癫跑前跑后,弄得爱婆婆时而左时而右地乱走。爱婆婆就骂:“你这个疯女子,再这样乱晃,就把老娘的眼睛晃瞎了,到时候没人煮饭你吃的,饿死你。”
“我就要晃,晃瞎你就好,不穿一根纱就上街去卖丑,”贝尔这么回敬她老娘。
“不穿一根纱就上街去卖丑的人是你,我再瞎也会穿衣服上街的,你这个疯子!”
“你这个瞎子!”
母女二人互相骂了起来,骂着骂着就走到了飞老师家门边,贝尔说:“到了,这是飞老师家。”
爱婆婆伸手去敲门,“咚咚咚”敲了几下,飞老师就开门了,看见了爱婆婆就说:“你有事吗?”
爱婆婆说:“我来看看,我家孙儿来学习了没有。”
“来了,来了,你就别欠起啦。”
“他不会再把‘阿婆惜’念成‘惜阿婆’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你操这心干嘛?”
“他不会再想他妈妈吧?”
“不会的,不会的,你就走吧。”
“飞老师你别赶我啊,我是欠起孙儿才来的,又不是欠起你,我家孙儿要是不来你这里学习,你就是请我来我都不来。”
“那好吧,你就把你孙儿领回家去吧,带自己家里去欠起好了,省得我劳神。”
“飞老师你怎么说话啊,我家是出了钱请你辅导的,就是没现钱也有欠条呀,我是一片心,你知道一个做奶奶的心吗?”
爱婆婆心里有气,就要她的疯女牵着自己回家去了。
飞老师望着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辅导这个俊儿。
第二天晚上,爱婆婆又叫疯女贝尔带着自己去敲飞老师家门。贝尔一边走路一边跳街舞,跳着跳着就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丢在街上,惹得一群细伢子围着看,爱婆婆用手一摸,见疯女又没穿衣服,就说:“贝尔,这是在街上,你要讲文明点。如果是在家里,就是打朓胯我都不管你。”
贝尔把衣服捡起来穿在身上,又牵着爱婆婆走。
爱婆婆又敲开了飞老师的家门,飞老师开门一看是爱婆婆,就说:“你怎么又来了,这样子下去,我还怎么辅导你家孙儿,干脆辅导你就是啦。”
爱婆婆说:“飞老师怎么说话啊,我是来关心俊儿的,我关心了他,不就减轻你的负担了吗,我还错了呀?”
“你这么关心俊儿,那就把俊儿带回家去吧。”
“飞老师你怎么一句现话啊,我家俊儿从来就不一个人去我家里的,大人也不要他一个人去,生怕吓着了他。飞老师你想想,我家里两个人,一个疯子,一个瞎子,生人见了就怕,小孩子见了吓退三丈远。”
“那你还带着疯女来我家干嘛,不怕吓着他呀,还会吓着我呢,回去吧!”
“飞老师,我也是好心一片啊,我来就是想问问,俊儿再没把‘阿婆惜’念成‘惜阿婆’吧?”
“爱婆婆你就放心吧,没有了。”
“俊儿再没想他妈妈了吧?”
“他是他妈妈生养的,怎会不想呢,只是想得少了些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回去了,飞老师你莫送我们,明晚上我们再来。”
“爱婆婆你如果明晚上再来骚扰我们,我就把俊儿送回去,永远不许可他来了。”
“飞老师你莫生气啊,气坏了身体不好。我明晚不来就是了,以后每个星期来一次行不行?”
飞老师不说可否,气得“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半个月后,俊儿的成绩就上去了,在班上进入到中上水平,兰儿得知这个消息后,喜得不得了,在微信朋友圈里秀了一把,并把飞老师的微信号公布到朋友圈里,飞老师便在这几天忙着看别人的赞誉,接那些不该接的电话,都是说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飞老师这里做作业的。
飞老师严肃地对兰儿说:“兰儿你不能这样,你在朋友圈里一号召,我就没法子正常生活了,今后也不能辅导你家俊儿了。”
兰儿便连连认错,说自己是病糊涂了,希望飞老师谅解。
爱婆婆自然是听到了俊儿进步的消息,就在贝尔的牵引下,于某个晚上又敲开了飞老师家门。飞老师打开门说:“爱婆婆你又来骚扰我们啦?”
“不是,不是,”爱婆婆扬着手说:“不是的,我是来感谢你的。我就说过嘛,我家俊儿不是一条虫,而是一条龙。有了飞老师的辅导,我家俊儿就龙游大海啦!”
“好啦,感谢的话也说过了,请回吧。”
“飞老师,我这次有个小小的请求,让我和贝尔进去检查一下俊儿的作业吧。”
飞老师就觉得好笑,一个瞎子,一个疯子,如何检查,他们认的字么,有检查的器官么?
“飞老师你觉得好笑吧,其实,我说检查就是个由头,我是想去摸摸我孙子的脑壳,我的手是值了符的,很灵,只要我摸摸孙子的脑壳,他就会变得很聪明。”
“爱婆婆你莫耽误了我啊,不要再说梦话了!”
“我不是说梦话,飞老师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孙子吗?他是我们家的独苗,我只想把他含在嘴里,只是俊儿怕我邋遢;我也想把他捧在手心里,俊儿嫌我眼瞎捧不住。”
“爱婆婆你爱孙子也不是这个爱法,哪有一老来骚扰孙子学习的奶奶啊,快回吧!”飞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飞老师不瞅你了,走啊!”贝尔牵着瞎子娘就走。爱婆婆一边走一边说:“这个飞老师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5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爱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前往飞老师家里跑,一个星期一定要去一次,说是要看看俊儿,要摸摸他的脑壳。俊儿的成绩在稳步上升,他的情绪好多了。兰儿的身体却江河日下,不可遏制地衰疲下去,终于在一个晚上的半夜后死去了。
早上四点多的时候,老墨就听见了户外鞭炮声,还有人声,还有铁杵撞击声,他就摇醒老婆飞老师说:“听见了吗,外面有炮仗声,怕是兰儿死了。”
飞老师说:“应该是的,这两天就听说她要死了。”
“这个爱婆婆又要哭瞎眼睛了啊。”
“你这是说鬼话了吧,她的眼睛不是早就瞎了么?”
“没全瞎,她自己说的,还有一丝丝亮。”
早上起来,老墨撩开窗帘往外一看,果然有人在门前搭棚。吃了饭后,老墨就约了飞老师一起去丧家吊唁。
飞老师说:“老墨你一个人进去吧,我有点怕,就在外面看着,你只说我来了就是。”
老墨一个人走进去,和爱婆婆家做了17年邻居,他居然不认识爱婆婆的儿子金柱。兰儿尸体就停放在爱婆婆的客厅里,也就是兰儿原来开花店的地方。
金柱随着老墨走了进去,老墨估计这后生子就是金柱,便说:“你是金柱吧,兰儿可怜啊!”
金柱接话说:“兰儿八字不好,可以享福却没命了。”
老墨在兰儿遗体边站了一会儿,兰儿遗体放在门片上,门片搁在两条凳上。只见兰儿穿着一身黑色的装老衣服,一块白布蒙住了她的脸面,老墨没揭开白布去看她的脸。
今年三月份,老墨从美国回来,在民众路转角处见过两次兰儿,他没注意到兰儿的花店移到了这里。兰儿坐在街边晒太阳,见了老墨,总是笑咪咪地问候老墨,老墨总共没见过几次兰儿,他估计这就是兰儿,便很佩服她的坚韧顽强。兰儿一直是很坚强的,她和病魔作斗争,尽管知道斗不过病魔,她还是不气馁,只要还能动,就以一副积极态度对待生活,这样的女子了不起。
爱婆婆坐在一旁火炉边烤火,贝尔和两个老妇女陪着她。老墨走上前说:“爱婆婆,兰儿走了,她作孽啊!”
爱婆婆说:“老墨你来了,坐一会吧,陪陪我家兰儿,等一会一闭敛你就看不到她了。”
“老墨你说兰儿作孽,你错了啊,她不要良心,丢下我这么一个老婆子不管,我今年77岁了,她竟然死在我前头,这不是不要良心么?”
老墨惊愕在那里,爱婆婆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再一想,他们这地方只要谁家晚辈死在长辈前头,都这样说死者的,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爱婆婆说:“她怎么可以死呢?我一个瞎子,家里还一个疯姑子,都不管了?我孙子咋办,他没妈妈了,他找谁要饭吃,谁给他洗衣裳,谁送他读书?我儿子咋办?他就从此打光棍吗,不再续娶了么?我家儿子长得那标志,再娶一个女子不成问题,问题是娶个女子回家要是看轻我孙子咋办?”
老墨不能回答爱婆婆这一系列问题,他只是爱婆婆的邻居,只有在边上看的份。
爱婆婆又说:“老墨呀,你来了就好,省得我再摸到你家里去,你给飞老师说说,我家兰儿死了,多可怜,是不是辅导费用就可以免了?”
老墨回答说:“这个事情您还是亲自和她说,我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