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的姑娘‖文/丁恩翼
买来的姑娘
陶大平绰号“烧饼财主”,叫他“烧饼”是因为他一张又胖又圆的脸上全是大点小点黑色的麻子,叫他“财主”是因为他很有钱。
陶大平长得实在太丑,像样人家的漂亮姑娘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的,于是他跑到一个又远又穷的地方,花钱买了一个。这姑娘确实长得美,即便是她涨红脸、哭红双眼的样子,也赛过他这辈子见到过的所有女人。陶大平心满意足,给她买了昂贵的白裙子、花裙子、还有长长短短好几条带着漂亮小锁头或小坠子的足金链子。姑娘不愿意跟陶大平走,一路上,逮着空儿就乘机想逃跑,陶大平没办法,只好拿出包得老好的金链子。他取出最长的一条,缠住姑娘两只并拢的脚踝,锁上了小锁头。又取出稍短两寸的一条,绑住姑娘一双挣扎的手腕,锁上了小锁头。最后,他取出最短的、花纹最好看的一条,温柔地带在姑娘脖子上,“今天…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呀…”,陶大平呼出的气息又暖又急喷勃在姑娘柔软的后颈上,项链上一个小小的星星坠子,刚巧卡在她洁白赤裸的胸脯间。
回到陶大平新婚宅子的第二天,他松开了姑娘右脚踝和右手腕上的金链子,又把松开的那两头牢牢地系在了高大的床柱子上。“不打紧的,链子长得很呢,只要不出这个屋,随你怎么走动都行,一点不碍事儿…”姑娘苍白的脸庞上,见不到一丝新婚喜庆的颜色,陶大平背过身去,有意不去朝她看。
姑娘出生的时候,给起名叫秋香,但陶大平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他望着窗外纷扬的柳絮,挠了挠发痒的头皮——“柳儿,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柳儿,记住了吗?” 陶大平这才转过头朝姑娘望了一眼,嘴角左面一颗硕大的黑麻子上戳着几根黑毛,像柳絮般随着他的笑意扬了一扬,“以后我叫你,你就得答应,别像这样一声不吭的,记住了吗?”
从那天起,柳儿便成了她的名字,而她,便成了陶大平的女人。柳儿像所有新媳妇一样,给丈夫洗衣、做饭、打洗澡水,陶大平说得没错,金链子够长,只要柳儿不出这个屋,淘米、晾衣、擦地板甚至上茅房都一点不碍事儿。黑夜里,金链子随着大床的摇晃发出悦耳的、金属的敲击声,柳儿岔开双腿,仰面躺着,闪烁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头顶上那条又粗又直的床梁,那床梁像一棵横贯的大树,在月色下,褐黄的梨花木点缀着洁净的白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柳儿的每一天都是一样一样的。清晨伺候陶大平起床更衣吃早点,她坐在他对面,喝一点稀粥,有时候,也嚼上半个白面馒头。陶大平吃完了,碗筷一扔便出门忙他的生意去了,柳儿收拾了桌子,把洗碗布浸润在水盆里,把她的左手腕也浸润在水盆里,她的右手轻轻地揉着手腕上发红的勒痕,那里的皮肤像是格外娇贵,一遇着水,便刺痛得扎心。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柳儿才喝了两口粥,胃里便阵阵翻滚,她来不及站起身,见自己呕吐了满地,心里一惊,眼前就黑了…她不知道陶大平有没有赶忙走过来搀扶住她,也或许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才不得不把她拖到床上去。总之柳儿渐渐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梨花木大床上,手脚上的金链子不见了,她疲累得睁不开眼,只在恍惚中听见医生说,是喜脉…医生还说…都怀了你的种了,还能逃到哪儿去…医生又说…左脚踝上都发炎化脓了,炎症重了是要影响肚里那个的…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柳儿稍稍使力动了动左脚,又甩了两下左手,好轻啊…怎么这么轻,好像已经不能习惯了…柳儿甚至觉得有点失落。
而后的日子,陶大平把那两条长金链子收进了橱柜,只有最短最好看的那条,还戴在柳儿脖子上。“你看这个星星坠子,造得多细致…足金的东西,保平安的…”陶大平的手轻轻地在她胸口摸索着,和他第一次为她戴上这条项链时一样温柔。柳儿没有问他,这保平安…保的是谁的平安…她不想听到诸如“那当然是既保娃的平安也保你的平安啦”之类的回答。当黑夜降临的时候,金链子随着大床的摇晃发出的金属的敲击声听不见了,柳儿依然岔开双腿仰面躺着,她闪烁的双眼依然怔怔地望着头顶上那条又粗又直的床梁,她的心里,像肚子里的满一样的空,又像肚子里的满,一样的满。于是她伸开双臂抱住陶大平的身体,她抱得很紧,仿佛是在与自己的命运作最后一次相拥,有一种释然从心底升腾而起,柳儿满足地笑了。
第二天傍晚陶大平回到家里,饿着肚子,心里想着自己将要出世的儿子。他推开门,看见放金链子的橱柜,打开着。他往卧房里走,又看见柳儿纤细的双足,在半空中轻轻地晃荡,左脚的脚踝上,紫黑色的结痂在夕阳下凝固成一圈发光的镣铐,两条长长的金链子,纠缠着拧成一股,绕在她柔软的脖子上,两个小锁头都锁上了,在又粗又直的床梁上热闹地悬在一起。
出殡过后,陶大平查看了一下金链子上的两个锁头有没有什么损坏,又看了看项链上的星星坠子有没有被床梁磨损了形状,查看完毕后,他把它们仔仔细细地包起来。因为过两天又要拿出来用的,所以…倒也不必包得太密实了,陶大平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