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北京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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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超

在家庭老相册里，有两张父亲和北京吉普在一起的照片。

第一张是父亲刚从北京吉普上下来，身边立刻围拢了一大堆农民。父亲穿着军大衣，戴着围巾和帽子，脸上有些慈祥，与平常在家时的形象反差很大。熟悉他的干部也说，父亲对干部要求很严，经常板着个脸，不怒自威，看见就有点害怕。工作中要是犯了错，肯定要被劈头盖脑地吼上一顿。只要一到农村，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颜悦色，问长问短，亲亲热热地与农民坐在一条凳上。

照片上他微笑着看农民，农民也好奇地看着他。他们不知道县委书记是多大个官，但晓得他是毛主席派来的，是个共产党员。他们感觉能够站在一起很有福气，也就越挤越拢，越挤越近，连胡子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也有不少农民是专门来看北京吉普车的。

在巫山，流传有很多关于汽车的笑话。据说官渡区通车时，一些农民背着青草，赶到场上，争着要给车子喂草料。但不知道从哪里喂进去，不断地发出疑问：嘴巴在哪里呢？有的还围着四周到处细看，你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哟，跑得那么快，肯定是个公的……

我相信，在崇山峻岭深处，这些笑话绝不是凭空而来的。那时全县的小车就只有这辆北京吉普，开到哪里自然就会形成一个热点，就像现在的网红打卡点一样，人山人海。

第二张照片是父亲踩在北京吉普车的保险杠上，抱着膝盖望着前方，背后是陡峭的岩壁。这是父亲一生中少见的潇洒。也许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山山水水。

巫山的山高路险是上了古书的，《巫山高》还作为了一个词牌，无数诗人墨客极尽了形容之词，如“巫山高，高以大”“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不胜枚举。

汽车弯行在山峰间，车旁就是万丈悬崖，敢从车窗往外看，就已经算得上胆大的人了。路面全是碎石子，车轮一压卟卟响。有的急弯几乎垂直，需要打前倒后好几盘子，有时车轮一半在里面一半在空中，所有的公路都没有安装防护栏。

每次父亲一坐上北京吉普，母亲就提心吊胆，总在心里默念父亲保佑，因为她的父亲、我的外公是开县（今开州，编者注）城有名的老中医，救了不少人的命。父亲和北京吉普相依相伴，走到了每一段公路的尽头。此时他紧贴着吉普，像贴着一匹有灵性的骏马。

小孩对北京吉普更是神往，军黄色的引擎盖、平整的帆布、飞转的车轮……处处吸引着我们羡慕的目光。只要吉普一上路，飞扬的尘土后面就奔跑着一群小孩，这时的我自然就特别神气。

有次看见北京吉普停在大院路边，我高兴地招呼几个小兄弟：走，上我爸爸的车。没想到那门一拉也就开了，我们兴奋得又笑又叫。突然，我仿佛看见父亲和驾驶员王其昌叔叔走了过来，心里一急，大喊莫闹了，老子的老子来了。父亲走过来，一把将我抓了下来，两眼一瞪：滚，再上车，老子打断你的腿！从那以后，看见北京吉普我就躲得远远的，一点也神气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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