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农历8月15》
已经是晚上的9点1刻,我和师兄两人才走进老科研楼的实验室,稍显疲倦的倚靠在椅子。
白日里寻着单车、穿梭在什刹海胡同间的实验室伙伴们,在钟鼓楼前自嗨,又或推着单车在拥挤的后海人潮中艰难穿行;傍晚的太阳像是套在了装有雾霾的白色垃圾袋中,憋红了脸;电吉他声此起彼伏、嘶吼声掩盖了小清新的哼唱。来北京的第二个中秋,走进一家内蒙餐厅,奶茶倒足盐,端起碗来喝。
将小鼠断颈处死后,泡在酒精中,整个身体沉下去。我手法娴熟地剪开腹腔,有生命跳动的胎鼠似一串深红色的禅木手镯。我用镊子捏起,放置在皿中,师兄接过手,端坐在细胞台前开始了实验。而我坐在其旁,观察着实验的每一个步骤。
还没有做过几年实验,师兄倒是一大把了。按理说,本应该将此刻坐在我侧面的师兄称作师傅,但是就是张不开嘴。“师傅”这一称呼就像是80年代那样久远的一个物件,不敢轻易矫作。于是,一天之内完全不同的5个称呼却都指向一个人。
本科时呆着的校园,校内校外的人来来往往,我选择性的规避校园外的事情,走进象牙塔将门反锁。而现在,不大的实验室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名利场,不善在舞池舞蹈的人注定要坐在冷板凳。我就是一个手脚笨拙的人。早些年,无知的将笨拙当做缓慢,但笨拙和缓慢是两个不同的词。但是,“傻人也有傻福”,25岁的我人潮中熟悉的人屈指可数,而在走过的人生中,每一个阶段都有那么一个贵人。忧郁时碰到乐天派,迷茫时碰到信仰坚定的人,笨拙的现在遇到了聪明的师傅。
师傅小心的将胎鼠,一个一个将其从子宫壁剥离,一个镊子捏起胎鼠,眼科剪将脑壳剪开,撕开硬脑膜,右手拿着尖头镊,夹取端脑皮层于培养基中。第一次在地下食堂吃午饭,两个模样帅气的师兄坐在我的对面,阴险地说道,我们是你的直系师兄。我点点头,心中不屑地想着,想做我师兄可没有那么容易。之后的半年里,生活各处遇坎坷,一些是手脚笨拙,一些是头脑笨拙。独自乘公交,爬上郊外的香山,又走下去。夜幕寒风中,一个人,在公交中转站等待着。师傅拿着枝剪器,将伸向悬崖边的侧枝剪断,这棵幼苗得以向上生长。
组织吹打后,在离心机中离心。师傅又喋喋不休的规划起我的课题进程。说道了实验、毕业、以后的生活。本来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说话,师傅说“以前是干得多,带了我之后,说的比做的还多”。确实,从事科研后,自己也觉得比较笨拙。可能是不擅长吧,但这些事情自己还是要做。离心后,Accutase酶重悬细胞,离心管瞬间模糊起来。细胞消化的过程中,两人什么也没有说。狭小的空间,穿着厚厚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后背的短袖湿透了。
师傅总是熬夜到很晚,独自一人在实验室。我不知道,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是怎样度过。但我也不应该去问,两个人像是在黑夜里行走,互相给予信念。黑夜里,生存问题是基本,而人与人间的微妙情感则是最为珍贵的。我好像在靠近这美好的物什,却永远触不到。实验结束后,已经凌晨,他一人又呆在实验室,他说剩下的“鹿鼎记”还没有看完。我轻轻将门给他带上,门的那侧是给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