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的家《我与女儿》

我与女儿

冬日午后的暖阳,懒懒散散洒在身上,生出些许温暖,让人恍惚如梦,然子依偎在我怀里听故事,忽而记起很久没给女儿照相了,取出很久不用的相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定格的瞬间,我仔细看过,感觉女儿恍惚间长大了。虽然天天在一起,不曾分离过,我却也突然生出这样的惆怅。孩子从呱呱坠地,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一天天的成长,看似平淡的一切,但初为人父的甘苦,旁人却是不知的。这一刻,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记得然子出生不久,还不会走路,但喜欢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透过窗户四处打量外面陌生的世界,看到路上人来车往,看到鸟儿飞上枝头,看到屋顶野猫嬉戏,小家伙欢喜的不得了。我们住在旧房五楼没有电梯,上下楼本是很辛苦的事,可为了女儿能多增长见识,我常抱着她下楼玩耍,然子只要一见我抱起她推开门,脸上就立刻露出微笑,小手也舞动起来,嘴里还发出各种奇怪有趣的声音,邻居见了总说,这当爹的真是辛苦啊,我总是笑而不答,其实心里很是满足。女儿慢慢长大了,喜欢自己跑跑颠颠,不大愿意让人抱着,再加上我患了腰椎的病,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可我有时兴致来了,突然就抱起她,扛起她一路小跑,女人在后面拍打着说,当心腰,你不要老命了,然子也说,快放下来,放下来,可我就是不放,谁叫我是她爸爸呢!

记得然子刚满周岁,胸口生有腮漏,屡次感染,红肿发炎,医生诊断须手术去除。那时正值隆冬季节,我们家住郊区,隔日折返于市内医院,因为路远,进城需要两个小时,所以天不亮就要起来,我和女人抱着女儿挤地铁,到了医院还要挂号、排队、化验、开药,一折腾就是一天。其实,疲于奔波的体乏倒在其次,只是想到女儿这么小就动刀手术,为父母的怎能不担心。手术很顺利,接下来的换药却很痛苦,护士每次敷新药,都需要剥离伤口再处理,镊子头翻剥皮肉,然子禁不住,痛的嗷嗷大叫,我还要配合医生按住她挣扎的胳膊,看着然子汗水泪水扑簌簌地滚落,自己心疼的恨不得替她挨过,但成长即是如此,自己的身心,别人怎能替换。

第一次带然子旅游,想来是我的过错,临行前女儿有些发烧,家人劝阻,我并不以为然,觉得小病无大碍,硬要带她同行,哪知到了目的地,然子便开始呕吐,水米不进,女人埋怨不该勉强带她出来,我也慌了手脚,急忙奔上街买来药,可吃了药还是未见好转,然子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小脸通红,昏睡不醒,女人哭哭啼啼,我也是怕了,又奔去找医院,外地不比北京,又是大黑天,寻了半天也未找到,忽然急中生智,想到儿时高烧,母亲曾用过酒精退热的办法,赶紧买来酒精,给女儿手心脚心、脖子腋下、前胸后背,反复擦拭降温后,然子体温略减,我出了口气,可一个小时后,又烧了起来,我只好如法炮制,继续擦拭,就这样每小时折腾一次,就这么一直守着,直到天蒙蒙亮,才转危为安。

然子近两岁,很是顽皮,最爱模仿爷爷的样子,反背着双手,绷住小脸,一本正经地踱着步子,虽然爷爷的话,她还学不出的,但也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吭吭唧唧的装腔作势,引得大家嬉笑一番。我记得那年除夕之夜,大家都围坐在桌前吃年夜饭,按家里的规矩,父亲是要做些年终总结发言的。虽然都是老生常谈,气氛难免无聊,大家当然也是认真做好听众,然子可是记事以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小家伙新鲜的很,眨巴着眼睛听爷爷讲话,正当大家屏气凝神,专心听讲之时,然子突然大声打断“哎呀!爷爷,你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一瞬间,大家哄笑起来。

然子三岁,学习一直不大长进,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筐,两位数的加减法靠瞎猜,美术画的皆是看不懂的抽象派,可有一样,无论成绩如何之糟,名次如何之差,心态确是超好,我一叹气,她就开导我,急啥啊,爸爸,我北大表演系,我苦笑道,你表演啥啊?她嚼着一嘴零食,满不在乎地说,表演吃垃圾食品啊!说到吃,这也算然子的小顽疾,屡教不改,由此吃出食火,生出病来很多次,为此我常教育她,然子也没少因此受罚,可就是记吃不记打,说她不当回子事,我伸手去抢,她手更快,胡乱的把食物塞进嘴里,我说快吐出来,她却大口朵颐马上咽下,我怕她噎着,吓得不敢再抢,她脸上却露出胜利者的坏笑,让人无计可施。

然子四五岁,女孩的天性逐渐显露出来,喜欢手工、绘画、舞蹈,当然最喜欢的是自己组织时装秀,特别是每次外出前,都要精心打扮一番,发卡够不够漂亮,上衣什么样式,裤子什么颜色,包包合不合适,鞋子搭不搭配,全都要仔细比较,不厌其烦,都打扮好了,还要在镜子前秀来秀去,直到自己感觉完美了,才肯出门。然子很勤快,不仅懂得自己整理内务,还总是乐于帮父母做些家务,虽然经常弄巧成拙,但她是很不介意的。女儿大了,蛮是乖巧,旁人总是夸奖她听话懂事,我们教育有方,虽然大半是客套话,但听了也很欣慰。其实为人父母也是常人,虽然道理是多懂了些,但事到临头难免偏激,回想我的教育也有很多时候失去控制。

我在外做事,难免被烦扰的琐事牵扯,有时赶上女儿淘气,便粗暴的教训她。当时自觉理直气壮,后来想想,诸多的不应该还都在于我,倒是对不起女儿。我记得有一次,饭后辅导然子做功课,然子很乖的,题目做的很对,我是想让她更进一步,出了一道难度大的题目,她因为着急要看电视,便失去耐性,说也不听,还赌气在作业本上乱画,把刚完成的题目都搞坏了,我生气罚她不许看电视,而且必须向我道歉,然子则气不过,跑去女人那边,大声哭喊着,坏爸爸,坏爸爸,不要你了,把你送去黑暗世界,永远永远不许回来!黑暗世界是我在故事中经常给她讲到的,人死了要去的地方,到了那里人就再也回不来了,然子想必也是怒到极点才这么讲话,但对我来说更是火上添油,就这样,愤怒的彼此一晚都不再讲话,临到睡前,女人说你也四十岁的人了,还和孩子斗气吗?我正想找个台阶,然子却先来了说,爸爸,我错了,该看电视了吧,看来这孩子脑筋倒是比我活络。

另一次,大概是然子在幼儿园破坏了公物,老师找去训话,我从单位急冲冲赶到,看到她在班里嬉闹如故,不思悔改,本想教育几句,哪知她却先发制人,吭吭哧哧辩解起来,我是盛怒之下,不由分说,竟然打了孩子,后来才了解,原是几个孩子在做游戏,压塌了塑料房子,本也是无意,老师说没事,主要是注意安全就好,一路上想领着女儿,她却执拗地不让我牵着手,回到家,然子独自回自己屋,坐在小椅上抽泣,我想她一定是恨极了我,想给她认错,又觉得有失父亲的威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固守老脸,得过且过了,如今想来,我真是坏的很呢。

父亲是深知我之脾性的,曾在一起住时,每逢我要发作之时,总是加以劝阻,言之孩子尚年幼,教育需耐心一点。如今分开生活,每次离别还常追出门来,叮嘱一番。其实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极为严厉的人,他是军人出身,常年在外地驻守,每年回家探亲一次,时间也很短,记忆中父亲总是一身戎装,不苟言笑,我和哥哥功课不好或是犯了错误,总是遭到他严苛的惩罚,所以我们很小时,怕他躲他,见他面本就很少,和蔼的时候则少之甚少,久而久之感情并不那么亲近,但我们懂事后,都深知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父亲,他用那双有力的大手,默默地扶持着这个家,努力呵护着我们,只是他为人固执,不善言表,对孩子的教育又简单粗陋,所以父子之间沟通交流的机会很少,时隔多年,等他反思教育二字时,我们却也翅膀硬了,各自飞去,这是一种时代的悲哀,也是我们父子间无法弥合的心灵创伤。好在社会进步了,人的观念也慢慢改善。我的好与不好,做为生命的延续,无可避免地影响着女儿,这本是她无可选择的部分。她不尽我意的地方,想必是带了我自身的阴影,对此除了自当忏悔,我又有何理由粗暴地呵斥她?所以恰恰此时,她更需要自己的宽容,我也常用父亲的话提醒着自己,慢慢来,耐心点。

然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旁人都在忙于疏通关系,希望上名牌重点,我却并不那么着急,一是我们本是极普通的人家,实在攀不上这样的门道,勉强削足适履未见会有好的结果,二是我以为教育这个事,多半在自己亲力亲为,所谓树人先树己,我是愿意凭自己的言行知见,慢慢影响孩子,共同成长才会长久,三是我们为父母的,无论怎么呵护子女,不过是为他们创造一些客观条件罢了,至于孩子的将来,还是要由将来的孩子自己来决定。

冬日的雪,正悄无声息地下着,早晨拉开窗帘,屋外已是白茫茫一片,然子还安稳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像只依偎于身边的小猫咪,楼后不知谁家正在忙着贴春联,几个丫头小子专心的堆着雪人,零零星星传来的鞭炮声忽远忽近,又是一年过去了,孩子一寸寸的长大,我们也一天天变老,这一切无声息地发生着,不可阻挡,也无法挽回。我不能对未来做任何一点要求或保证,对女儿或是自己亦如是,唯一可行的只有满怀希望地去生活,认真诚实地去为人,尽管为此吃尽苦头,我还是执着于此。至于今后世界如何改变,女儿会如何看待我,如何认识她自己,又如何面对这驿动的世界,种种疑问只能等女儿用成长的岁月慢慢去解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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