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我的前半生》
我的前半生
这是一个女子的自述，更是一个女子的醒悟。
——题记
（一）
我是七十年代初的师范毕业生，那时候，大学生毕业的工作都是政府安排的，我被安排到偏远的一个农村小学任教。
当时那个学校大部分还是当地的民办老师，只有几个是工作安排去的公办老师。其中有一个男老师，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在我到达之后，一直对我很关心很照顾，慢慢地，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渐渐的，我们的关系也由纯洁的友情变得朦胧，变得有些暧昧。毕竟，是两个年轻人，他只比我年长四岁，也正处在身体和精力的旺盛期。
当夜色笼罩了处于山坳间孤零零的学校，当四周寂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有一天，他抑制不住自己，向我表达了心中对我的爱慕。
其实，我也是很喜欢他的，他的教学能力很强，也长得高高大大的，但是，他已经是个有妇之夫，所以，我没有接受他的爱，尽管他说他可以为我离婚，可在他表白之后，我反而清醒了，努力回避着他。
说实话，我很清楚他跟他的妻子没有感情，他的结婚，更多是为了报恩。他的老婆是他的邻居，在他出来读书这几年，他母亲病了，他又没有姐妹，是他现在的老婆一直在床边侍候着，她已经成了他们家不可缺的一份子。在他毕业后，他父母要求他跟她成亲，他不同意，他说他可以努力用经济去补偿，他父母不接受，她也不接受。她的父母还说她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她爱他。所有的人都对他不依不饶，轮番进行攻击，他终于投降了，跟她举行了婚礼，让她成了他们家真正的亲人，但在他的眼里，更多是恩人。他说他没有办法，他付出了他的婚姻去补偿，他用上了他的痛苦去报恩。所以，成家之后，他回家很少。
我不敢说什么，更不希望他为我离婚。我们就这样，尴尬地相处着。但人的感情就是很奇怪，越是压制，越是往上窜。两个人表面上是疏远了，但心却靠得更近，真的有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很多的默契在我们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频频出现。我有点怕了，也有点慌了，我总有很不好的预感，要不就是我们冲破阻隔走到一起，被众人唾弃、被组织处理；要不就是他调离学校，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管那一种情况，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唯一想保持的，是既不破坏他的家庭，不犯错误，又能每天看着他，跟他在一起。但其实这样的日子，备受煎熬，我相信他更是如此，因为他明显神情不展，日渐消瘦。
人生总有太多的坎坷，这个坎，好像是上苍特意设置的，我到底没有顺利跨过去，重重地摔了一跤，留下很大的伤口，很严重的后遗症。
（二）
一个大暴雨的夜晚，又适逢周末，很多老师都回家去，学校仅剩他和路途较为遥远没有回家的我，以及一个守门的老伯。
大雨来临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到各个教室检查门窗户扇，等检查完毕，我好像有点受凉了，一直打着喷嚏。
回到宿舍，我刚想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门外响起敲门声，我心中“扑通扑通”直跳，我知道，是他来了。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单独相处过。如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毕竟外面风雨好大。
他拿着一盒药品，对我说：“你有点受凉了，吃点药片，预防一下。”
“不用吧”，我说着，却又不由自主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并且因为感到寒冷，无意识地紧了紧上衣。
他看着我，“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已经感冒了，还说不会。”他的眼里，满满都是疼惜，我一阵慌乱，赶紧扭头回避他的眼光。
他把药放到我的手上，双手接触的一刹那，我觉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我赶紧走到桌子前，放下药，低头说了一声，“好吧，就听你的，吃点药。”
我刚打开瓶盖，他就将其接过去，倒出四颗给我，说：“就吃四颗”。
“嗯”，我把药放进嘴里，这时一个闪电划破了天空，黑夜瞬间如同白昼，我还来不及反应，雷声直接穿进我的小屋，似乎要将屋子震塌，我一阵害怕，忍不住往他身边躲。他立刻抱住我，抱得紧紧的。
等到雷声消失，我猛然清醒，面红耳赤想挣脱他的怀抱，但他再也不肯放手。就这样，我的防线，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在不断的震耳的雷声里，彻底断掉了。
冲破了防线，我原来预感的第一种结局出现了。他一再跟我说：“我去离婚。”我没有回应他，我只是哭，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只想我已经犯错误了。
是的，这样的事，在过去属于犯错误，是要被处理的。我害怕被人知道，所以，我哭着跟他说：“你别去提离婚，这样会被人知道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随后的日子，我回避着他，不管他采用那种方式接近我，都遭到我的冷淡。
日子，表面上平静下来，但我和他的心理，一直波涛汹涌，这也许只有我和他各自明白。
大约过了二个多月，他突然对我说：“若是我老婆找你，你不要理她。”
“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沮丧地对我说：“我在梦中叫你的名字，被老婆知道了。干脆，我告诉了她，希望她能够跟我离婚。”
“你……”我如五雷轰顶，真的，比那个晚上的响雷还要可怕。
他叹了口气：“目前她还不肯离婚，不过，我吓唬她，你若去闹，我的职位将保不住了。估计她不会来学校闹，但我担心她私下找你，她是个粗人，若真的找你，你千万不要独自去见她。”
我蒙了，真是自作孽，该来的总归会来。
（三）
果不其然，他的老婆通过学校的另一位老师找我，说想跟我见面，并交代不得让她丈夫知道。
我想了想，见就见吧，不让他知道也好。反正我也没有让他们离婚的打算，再则，那一晚之后，我跟他也没有再次在一起过。
她约的时间是一个周末，地点是一公里之外的一个凉亭。
我想大白天的，就一个人静悄悄去赴他老婆的约。
差不多到凉亭的时候，我看见凉亭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胖胖的，五短身材的那种。我有点心虚，但来都来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刚一踏进凉亭，俩个人就一同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我。那个女的先向我发话：“你是潇潇？”
“是的”，我刚开口回应，一个巴掌就朝我扇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逃避，一双手就扭住了我，然后那个女的对我就是一阵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我：“叫你勾引人，叫你勾引人”，把我的嘴角都打出血来。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那个扭我的男人在旁边喊：“姐，狠狠地打，狠狠地打！”
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是打疼自己的手了，那个女的终于放下手，说：“算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此作罢，你要是再敢走近我丈夫，当心我撕碎你！”
“听见没有！”那个男的又朝我踹上一脚，然后，俩个人一前一后走了。
我压根没有想到，他老婆约我，就是要扇我耳光。我委屈的流水终于决堤般涌了出来。
就这样，我一个人在凉亭哭着，坐着；坐着，哭着，中午饭也没吃，直到傍晚平复了情绪，才回到学校。
因为周末，学校没什么人，所以我静静躲进自己的宿舍。想着他老婆那种形象，那种凶狠，那种野蛮，我忽然理解他为什么想着离婚。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我改变了初衷，决定接受他原先关于与老婆离婚，和我结婚的说法。我想暂时先跟他保持距离，等他跟老婆离婚后，我们再走近。
于是，我写了一封长信，几天之后，瞅准一个机会，借口跟他请示工作，将信交给了他。
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都过去了，他没有给我任何回音，而且，周末他也回家了。
我想，也许是回家摊牌吧？我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依然没给我只言片语，并且明显在回避我。
我急了，在一个傍晚，在他独自出来散步的时候，我拦截了他。
他很敏感地看了看四下，见确实没人，将我拉到树下，跟我说：“我真不能跟她离婚，我一提离婚，她就要到学校闹，要将我们的事抖出来，到时我们会受到处理的，当然，我受的处理会更重。而且，她还表示只要我们不再走近，她会翻过这一页，这是最好的。我已跟她承诺远离你，所以，我们就算了，让一切都过去吧。”
他这一番话，如同当头一棒，那种疼痛，远远超乎他老婆扇我耳光。我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跑回宿舍，一个人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说什么爱情，说什么担当，其实当与一个男人的地位和名声摆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一文不值？我的心伤透了。当初愿意一个人静静承受，是为他着想；如今愿意默默忍受，是因为心死。
我开始找借口，找关系，找人，努力调离这所学校，跟自己灰暗的曾经告别。
（四）
经过半年多的努力，我终于如愿以偿调离了原来所在的学校。
过去的半年，我基本没跟他有任何接触，纵然有必要的工作联系，我也坚持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跟他交流，而且每一句都跟工作有关。
说实话，对他做出的选择，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尽管我没有想过一定要跟他结婚，也不想充当遭人谩骂的第三者，我愿意为自己的失控负责，默默地离开他，然而他的自私终究让我寒心，我真的难以相信所谓的“我爱你”之类了。
我走的那天，好多老师都来送我，我看见他也混在老师中间，然而一句话也没有说，在我挥手跟老师们说“再见”的时候，我看见他也举起了手。我望着他，心中暗暗说道：“是的，再见了，我希望与你永无相见”。
但老天仿佛还要作弄我。
我调到另一个乡镇工作后，家里人一直催着我谈恋爱，结婚，可我已经对爱情死心了，所以，我一直很抗拒，无奈母亲软硬兼施，后来不得不跟母亲看好的一个在粮油公司上班的小伙子相处，说是恋爱，其实是在走过场，我的心根本进不了，我觉得我在完成任务。还好，他好像是大大咧咧的人，也没有对我感觉异常，反而对我什么都说“好”的那种麻木的应付状态很满意。
两年之后，我们结了婚，日子不温不火，像一匹疲惫至极的马向前挪着步。
又过一年，我有了孩子，生下一个女儿。从此，我将情感都倾注在孩子的身上，我的心，也稍稍有了安慰。
但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三年，有一天上午，我丈夫忽然对我说，家里要来客人，是一对很久没有联系的远房亲戚要上门拜访。说是那个女的跟他们当地一个也在粮油公司上班的人有了口角后打伤了人，而那个人跟我丈夫相识，想通过我丈夫去求情之类，我一听这杂七杂八的事，心里就烦，不由自主抛下一句：“既然打伤人，就该自己去面对，求什么情。”我丈夫劝我说：“既然人家上门来，好歹要接待一下。你去买点菜，中午请他们”。我虽不情愿，但也没办法，料理完家务后我还是出门买菜去了。
当到我买好菜回来，一脚刚踏进家门时，我看见俩个熟悉的身影，呼吸刹那间仿佛停住了，手里拿着的菜“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听到响声，丈夫回过头来说：“怎么弄的？把菜掉地面了。来来来，我介绍一下……”后面的话，我都听不见了。
我失常的表情引起丈夫的注意，他问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去煮饭，你们聊。”我赶紧躲进厨房。
那俩个人，男的就是我原来学校的那个教导主任，女的就是扇过我耳光的他的老婆。
我在厨房里，很清晰地听到他老婆那得意忘形的笑声，我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风雨要席卷我家。我摘菜的手因为害怕和愤怒忍不住颤抖着。我的脑子里，无可抑制地想象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形……
（五）
当我做好饭菜端进客厅时，她用幸灾乐祸的眼光，或者说是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用眼角瞄了一眼她的丈夫，他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整个人很不自在。
我咽了一口气，“算了，不管了，该怎样就怎样吧”，这样想着，感觉好了很多。
我扬起头，大声对他们说：“快吃吧，别让饭菜凉了”。然后，我埋头吃自己的。
他们则在旁边说着她和我丈夫朋友吵闹、打架之事，要求我丈夫帮忙去说服对方，降低赔偿要求。
我在一边听着，暗暗鄙视他们：“就这素质，应该叫他们多赔才是。”
不过，我丈夫答应替他们去说情，他们显得很高兴，这顿饭也相安无事。我想，她也该顾及她丈夫的脸面吧。我正想着，她突然看着我，说了这么一句：“有些秘密，要不要拆穿，还得看情况。”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纵然今天风平浪静，一颗定时炸弹还埋在身边，随时可能爆炸。”
我不再搭理她。我丈夫则好奇问了一句：“什么秘密？”这时，她哈哈大笑：“没什么，没什么。”
“神经病！”我在心里骂了她一句，转头收拾餐桌。
一天、两天、三天……，从她走后，我每天都在等着定时炸弹的爆炸。
终于，爆炸的时刻到了。二个星期之后，虽然我丈夫替他们去求了情，赔偿金稍有下降，可没有在她的要求范围内。她不知是出于恼怒，还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去讨好她，甚至去替她解决这笔赔偿金。她把我与她丈夫的事捅给我丈夫了。
那天我丈夫回家，二话没说，就把桌子上的一个杯子狠狠砸在地面，朝我吼道：“你居然欺骗我这么久！”
“对不起”，我低下头。
“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丈夫走过来，攥着我的领子，狠狠地瞪着我，“新婚那一夜，我就有点怀疑，但我选择相信你，没想到你却隐瞒我！”
我呆呆地任他吼，任他攥，等到他累了，我才对他说：“真的对不起，我确实说不出口，我是一时糊涂，我很后悔。我跟她丈夫也就那一次，后来我们基本连话都不说了。如果你能原谅，能接受，那我们就继续过；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就离婚吧，我真的很抱歉。”
“离婚？你欺骗我一场，然后就想甩手走了吗？没那么容易！我不想被人耻笑！”他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发狠地扫到地面，然后走进屋子，将门“哐”地一声，关住了。
我慢慢蹲下去，默默捡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如同这破碎的杯子，再也拼不回来了。
不过，我没有泪，因为我早就对爱死心。如今，心里的秘密在他面前曝光，我反而有一种轻松之感，因为我不用再遮遮掩掩，再担惊受怕了。
我抬头望了一眼窗口，外面阳光灿烂。我想，这个坎显露出来了，后面该怎样就怎样吧，活着，也不过是过日子，或者，是过好日子，我努力就是，为了我的女儿。
（六）
我丈夫在知道我失身之事后，就与我分居，当然，也不是平平静静分居，发脾气、甩碗子已成了家常便饭，孩子总被吓得一惊一乍的。我要求离婚，他又不同意，甚至辱骂我，说我是想去找野男人。更可怕的，是他还将我的事，在家族里进行内部扩散，我在大家的眼里，成了一个品质不好，轻浮的女子。好在大家都有一个“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所以对我的鄙视也局限在家族里，外面还是风平浪静的。
但让我最痛心的是我的女儿，在亲人的灌输下，也认为我坏，不愿意亲近我，有什么事，都找她爸爸和奶奶。在家里，我除了像一个保姆似的，服侍一家子的吃喝，打扫居住环境外，没有人会跟我交流，会陪我说话，我感觉自己在家里就像行尸走肉。所以，只要有空，我就往外跑，或者找朋友聊天，或者一个人在外面闲逛。这样的日子竟然维持了十几年。
在这期间，我丈夫辞职开了一家小店，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改观，但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反正他每个月就交我一点生活费，由我料理这个家的日常生活，其它都是各管各的。我们也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婚姻的驱壳就这样半死不活地维持着。
后来，我知道他跟店里的一名女店员关系不正常，但我不想闹，也没有资格闹，按他的说法：你犯错在先，你有什么资格嫌人？我留在这个家，只是为了女儿。
但悲催的是女儿既不跟我亲，又变得无从管教。从初中开始，她就学会了逃学，乱结交男朋友，一说她，她就朝我们吼：“你们好吗？你们有资格说我吗？还是拿镜子照照你们自己吧”。然后，也是一通乱砸东西，跟她爸爸以前发脾气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只能偷偷地哭，真的，我的丈夫怎么对我，我都不哭，但女儿的表现，却让我哭了一次又一次。
我很想跟女儿谈谈我的过去，谈谈那件让她鄙视的事情，只是，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早被描得黑黑的，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想不明白，怎么就因为一次犯错，我要承受如此之多的报应？
我试图走近女儿，但一次次被排斥，我只能眼巴巴的，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观察她的情绪变化，从旁了解她的行踪。小时候，她亲近她的爸爸和奶奶，但现在奶奶老了，爸爸也有让她不齿的不端行为，所以，这个家对她而言，可能连旅馆都不如。
很多时候，我望着空荡荡的家，真的欲哭无泪。我的人生，刚走过了一半，心，却被掏空了。
（七）
郁闷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慢，我度日如年地熬着时光。
在女儿读高二的时候，我和她父亲终于离婚了。以前是他不愿意离婚，想着如何拖着我，现在那个跟他关系不正常的女店员有了他的孩子，他不得不跟我离了。
这个离婚倒也离得痛快，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口角就达成一致，毕竟他现在收入好，而我也有自己的工资，不企求他什么，所以他将我们居住的老房子给了我们母女，当然，女儿归我，在女儿没有完成学业前，他每个月再多付点生活费，而家里的其他钱财，全部归他，他要去重新买房与那个怀有他孩子的女店员结婚。一切都是协议进行，不吵不闹。我的心里，没有悲哀，反而一阵轻松，终究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离了，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心里或许不会那么憋屈。而女儿，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她的心好像比我更冷。她那种不屑，那种玩世不恭，的确让我揪心。
在担忧和战战兢兢中，女儿万幸没有走上歧路，虽然没办法考上大学，但顺利完成了高中学业，这让我舒了一口气。
毕业后，她父亲让她到自己开办的粮油店工作，她坚决不去，自己跑到一家销售装修材料的小店打工。按照她当时的文化程度和素质，确实也只能如此。我想，她若能本份地工作，赚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资，将来再找一个靠谱的男人嫁了，那么，我也就安心了，生活也可以安宁了。
但命运总是要折腾我，女儿到那个小店没多久，就跟她的老板关系不正常了。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家，更要命的，是有朋友告知我，看见我女儿跟她老板晚上上公园了。我找她谈，她很不屑问我：“这有什么？你年轻时不也一样吗？”不管我怎么解释，劝阻，她对我永远是一种态度：我的生活与你无关。
有一次，她匆匆忙忙回家收拾行李，说是要去出差。我感觉奇怪：你一个售货员，出什么差？于是，我就对她进行追问：去哪？干什么？跟谁去？她不耐烦了，对着我大声嚷嚷：“你管那么多干嘛？去那里，跟谁去，都是我的事，你只要知道我不用回家吃饭不用回家睡觉就行！”
“不是，你一个女孩子，你要懂得爱护自己。如果跟你同去的，只是一个男人，你就不要去了”，其实我已有不好的预感。
“哈哈，一个男人就不行了？”她睁大眼睛盯着我说：“我就跟我们老板一个男人去，怎么了？”
“不行！”我去拉住她的行李，她对我一推，将行李袋一提，甩头就走了。
我喊着追上去，但她很快就消失在巷子里。
我回到家，瘫坐在椅子里，我强烈地感觉到：我的悲剧要在我的女儿身上重演了。
（八）
果不出所料，老板的老婆很快找上门，幸好，我女儿不在，她对我一阵谩骂，然后砸烂我家不少东西，并放下狠话；“你家女儿若再敢接近我男人半步，让她准备残废”，然后扬长而去。
我望着满地狼藉的家，这是我年轻犯下的错误的延续吗？我默默垂泪。
好不容易等到女儿晚上回来，我迎上前，借着灯光一看，她的脸上有被抓伤的痕迹，我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紧张地问：“你被打了？”。
女儿把背包往桌上狠狠一甩：“这个狗婆娘，若不是被人拦着，我还不把她打得遍地找牙，想打我，简直是笑话！”。
“不是，你……”我语无伦次了，赶紧靠过去看她还有没有其它受伤的地方。
“没事啦”，女儿有点不耐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我望着她，战战兢兢问她：“那，最后怎样？”
我这话一出，女儿嚎啕大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原先一直追着我，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被他老婆知道了，竟然说是我勾引他，还当着他老婆的面，骂我不要脸……”。
听着她的哭诉，我的心如坠深渊，我也流泪了，我抱住女儿说：“那些有妇之夫所谓的爱，都是假的，都只是想占有你。”
女儿嘤嘤地哭着，破天荒任我抱着。
哭了一阵子，我托起女儿的脸，帮她擦去眼泪，对她说：“孩子，这种男人不可靠，我们重新找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女儿看着我，以从没有过的乖顺对我点点头。刹那间，我的眼泪滂沱而下，我忍不住抱住女儿，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我们母女的关系从此缓和了很多。或许女儿通过自身的经历理解了我，也包容了我当年的错误。她不再随意顶撞我，冷落我。
然而一个月过去，女儿还找不到适合的工作。有一天，女儿对我说：“妈，我有一个女同学在市里做保险干得不错，她让我去找她，说会介绍工作给我。”
我想，尽管这个说法还不是很实在，但女儿总在家也不是个事，再说，那个叫她去的人是同学，又是女的，安全系数较高。所以，我答应了她，并拿出一笔钱给她，嘱咐她万事小心，要懂得好好爱护自己，然后送走了她。
挥手告别的时候，我在女儿的眼睛里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温情和不舍，我也被感动得鼻子有些发酸。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但愿女儿从此走上坦途，也但愿我们母女感情越来越好。
（九）
女儿到市区后，在她同学的带领下，也做起了保险工作。或许凭着她的大胆、活泼、开朗、单纯和热情，她越做越好，那些要买保险的人都愿意找她，她的业绩节节攀升，几乎成了他们单位里的明星级人物。女儿的性格也越发开朗，我们母女的关系也顺着我的意愿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她每周周末都会回来看我，我也尽量给她做好吃的，弥补她一个人长期在外奔波吃饭随便的不足。我们母女的话题越来越多，她会很兴奋地向我描述她做业务时的一些见闻和趣事，还会从市区给我买来一些比较新潮的衣服。我的心渐渐散去了阴霾，感觉好日子终于开始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一眨眼，近十年就过去了，女儿已经有了一笔积蓄，我也面临退休，于是，在女儿的建议下，我们卖掉了原先居住的老屋子，到市区买了一套新居室，女儿从此不再跟人合租，我也在退休后彻底告别原来的小镇，到市区跟女儿住到一起。
女儿每天上班，我在家为她煮饭、打扫卫生，照顾她的起居饮食，日子在温馨中前行。其中，我没有忘记督促女儿找对象，终究她已经是一个接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我也发动一些同学朋友帮忙找，但她总是不中意，真不知是否因为年轻时的那段经历伤了她的心，让她总是对男人看不上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愈发着急，女儿的婚事就像一块石头压着我的心，但女儿总是若无其事，说没有合适的。我也拿她没办法，就这样，又过了近十年。在她接近不惑之年时，我发现她开始经常晚上外出，在我的追问下，她告诉我，正跟一个人谈恋爱，那个人原先是她的一个客户，现在离异了，也没有孩子。我想了想，虽说对方是二婚，但女儿已经这样的岁数了，也没有那么大的选择余地，所以，我对女儿说：好好把握吧。
他们的进展还算顺利，女儿也把恋爱对象带到家里吃饭了。
那天晚上，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三个人高高兴兴地边吃边聊。说真话，我对她的对象还是很满意的。他中等个子，看起来很健康，人也很健谈，而且，自己还有一个小公司，各方面都相当不错。
他走后，我就催促女儿：“如果觉得可以，就加快速度，你年龄也大了，早一些结婚，俩个人还可以要个孩子呢。”
“妈，我跟你说件事”，女儿脸色有点凝重打断了我。
“怎么了？”我很疑惑。
“是这样，妈，我在保险公司可能做不下了，或者说，我还可以继续呆，但每个月几乎没有什么收入了。”
“为什么？”我有点紧张。
“现在考核力度很大，工资都跟业绩挂钩的，现在的年轻人很厉害，我做不过他们，原来的一些资源也都用完了，我近一年的业绩都是排名倒数第一。”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现在真没有什么心情谈婚论嫁。”女儿有点郁闷。
“不对不对，女儿，这样子你更应该快点结婚。等你们结婚了，你若保险公司呆不下去，还可以到他公司帮忙，或者说，他收入高，你根本不用去工作，在家料理家务。”我赶紧劝说女儿。
女儿没有回应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的心里也有了一点小忐忑，人生，真是多变呀，道路，总是不平坦，总是走过一个坎，又看见一个坎。
（十）
女儿与男友的感情日渐浓厚，终于到了确定结婚日期，进行婚前准备的时候。
他们休假了两个星期，出去拍婚纱照和挑选结婚用品，而我，就在家里做好后勤。这样繁忙的日子过得很快。
距离他们结婚的日子差不多十几天，准女婿想再出一次差，把一些业务敲定下来，然后安安心心与女儿结婚、度蜜月。
出门的那天中午，他到我们家一起吃了个午饭，然后独自驾车外出。女儿因为近期准备婚事，且工作没有多大进展，送走男友后，也没有出去上班，跟我一起呆在家里。
到吃晚饭的时候，女儿给男友发了一个信息，但过了一个多钟，男友仍迟迟未复。按照惯例，男友停车吃饭都会与女儿或通话或短信聊天，但那天一直静悄悄。又过了半个钟，女儿终于忍不住，打了他的电话，然还是没人接听。女儿开始惶惑不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女儿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男友的，但说话的人不是男友，对方很急促地告诉她：你朋友出车祸，正在医院抢救。
听罢电话，女儿脸色苍白，走路都有点摇晃，她对我说：“妈，我必须立即赶赴医院。”
“现在已是晚上，又有很长的一段路，妈去叫辆的士，和你一起去。”我匆匆拿上钱和几件衣服，跟女儿一块出了门。
当我们到达医院时，女儿的男友已经抢救无效，永远闭上了眼睛，女儿哭倒在病床前。
从离开医院开始，女儿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她只是默默流泪，呆呆地坐着或者站着，不吃饭也不睡觉。连续几天，她仅仅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喝了点水。后来倒下了，我不得不将她送往医院就医、打点滴。
在身体稍稍好转回家后，她在我的劝说下，开始按时三餐吃饭，但每次饭量很少，这让我很揪心，但最要命的，是她不肯说话，每次我跟她讲，她最多就是“嗯”、“啊”，话语少得不能再少，而且，她再也不肯跨出家门。她的同事来看她，邀她一块上班，她总是摇摇头，脸上毫无表情。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叫她上班。自然而然，因为没有工作业绩，她在持续半年多之后，被单位辞退了。
看着这样的女儿，那种心痛，不亚于自己年轻时所受的伤害。我的家，我的世界，在历经这一次变故之后，又是乌云密布，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知道，女儿在不惑之年，在工作即将面临淘汰时，有幸遇见一份让她重新燃起希望的爱情，但一场意外，又彻底推毁了她，使她跌入深深的绝望的深渊。我很清楚她的痛，她的伤，但我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陪伴着她，暗暗祈祷她尽快走出来。
（十一）
女儿没了工作，更加消沉了。我让她出去再找工作，她不肯，总是说：“谁会要我呀？”，我百般无奈，托人去找，但回馈回来的相关工作的信息，她总是不满意。确实，她这样的年龄，这样的素质，要找一份合心意的好工作无异很难。
有些时候，我真想狠狠骂她一顿，将她骂醒，让她能面对实际，但看着她愁眉不展，茶饭不思的样子，我连大点声都不敢。我很痛心，有点走投无路。
我放下了以前的恩怨和傲气，去找她爸，想让她爸帮帮她。不料发现她爸爸近几年也过得很不顺畅，小店破产，老婆和孩子也远离了他，目前一个人靠给一个单位当保安过日子。
我将她爸的情况跟她说，她竟然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看起来比我还要冷淡。说实话，当时我有点害怕：这女儿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子？好像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她每天睡觉的时间很多，起床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或者发呆。我让她一块出去买菜、逛街，她都不肯。在家里也不怎么跟我讲话，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灰暗的世界里。
我对她劝说了很多，她给我的回应永远是：“我是一个没用之人”，如果跟她谈及未来，她就会说：“我不会有太多未来”，吓得我不敢跟她说得太远太深，只是每天小心翼翼地陪伴着她。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妈，您别老陪着我，您每天吃完晚饭后，跟其他老人一样，也去湖边活动活动。”“哦”，我嘴上答应着，但其实我不敢也不愿离开她，因为她一直状态不好，我想陪着她。
她说多了，我就对她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呀”。开始她不愿意，后来有一天吃完晚饭，她突然跟我说：“妈，我们一块去走走吧”。“好、好、好”我真是太高兴了，因为她终于肯跨出家门了，尽管是在晚上，是跟我一起，但终究是一个进步。
我拉着她的手，像小时候拉她一样带着她出门。我们沿着湖畔慢慢地走，走累了就在湖边的石椅上坐下来。我想好好跟她絮叨一些快乐的事，但每次都被她打断。她总喜欢看着湖水发呆，我要是开口，她就很不乐意，说我打扰了她宁静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她依旧停留在只跟我一起晚上出去，但白天或者单独一个人就不肯出门。
那个晚上，我跟她刚刚在石椅上坐下，她就对我说：“妈，我想念那个带我出来做保险的女同学，我想跟她聊聊，您在这里坐着，我先回去跟她打电话。”
“我跟你一块去吧”，听到她愿意跟同学交流，我很高兴，立刻站了起来。
她把我按下：“我去打电话，您还是在这里凉快凉快”。
我想，也好，让她独立行动更好一些。我把钥匙交到她手上。这时，女儿弯下了腰，很动情地拥抱了我一下。我心头一热：“这孩子，情感在回归了”。
我转过头，目送她的身影渐走渐远。
但坐了一小会，我忽然心神不安起来，心里很烦躁很不舒服，心脏好像跳得很快。我赶紧起身朝家里走去。
刚踏进小区，我看见我家楼下围着一堆人，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挤进人群一看，我一下子晕倒了，因为我的女儿倒在血泊中……
（十二）
女儿离世后，我大病一场。几天没有吃喝，靠在医院打点滴维持生命。这期间，我原来的丈夫来到我的身边护理我，好言劝慰我，但我无法原谅自己。其实，女儿在遭遇男友出意外、自己又丢失工作的双重打击中，已经出现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到后来，已是抑郁症了。但我不懂，还认为她只是暂时没有走出来，想着她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没有及时给她找心理医生，也未能发现她自杀的念头。女儿的自杀，我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但很多事，常常是在痛失之后才会明白，才会醒悟。如果，我能在那个暴风雨之夜把住自己，不让自己失身；如果，我能在看清那个男人的真实内心之后，勇敢面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如果，我能不从此不相信爱情，无视婚姻；如果，我能在婚姻中给出自己的真心，好好待丈夫，用心关爱女儿；如果，我能在女儿工作不顺时，多一点关注，在女儿失去男友时，多一些支撑；如果，这一路走来，我能理性一点，智慧一点，我的女儿就不会成长成那个样子，就不会走上绝路。只是，生活，没有如果，更不可能重新来过……
如今，我除了忏悔，除了自责，再也没有其它。
不知是不是老天可怜我，在我失去女儿，年逾古稀的时候，原来的丈夫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尽管我们有过不愉快的过去，感情上也难以浓烈，但我们有共同的回忆——女儿。我想，过去的恩怨和纠缠，也许该放下了。纵然没有爱情，但一份亲情，也可以让我们互相依靠着，互相扶持着度过晚年。
老了老了，最好有了个伴，我或许还是有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