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山鹰起飞(纪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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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山鹰起飞(纪实散文)

1

从绵阳出发,经成绵高速、雅西高速,到西昌,然后走泸盐公路(泸州至盐源,即S307),再到昭觉县城,全程1300里,自驾至少得七八个小时。

从2016年9月开始,这条路,林勇走了不知多少回——作为涪城区援彝前线指挥部副指挥长,他从绵阳到昭觉,从昭觉到绵阳,有一趟没一趟地在这条线上往返着,折腾着。

在此之前,林勇对昭觉,只是知道有其名、有其地而已。原本在涪城金家林试验区作管委会副主任的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从政生涯、工作处所,会与这里有什么瓜葛——相信,所有援彝的干部、医生、教师都跟他一样,在接受援助任务之前,那条路,即使走走,也只是因为旅游,那个地方,即使去了,也只是看看,观光而已。

毕竟,是那么偏远、落后的地方,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地方。

昭觉,地处大凉山腹心地带,隶属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距州府西昌100公里,面积2699平方公里,辖1镇46乡,总人口30余万,彝族占97.9%。典型的地广人稀,贫穷地区的“标配”。

昭觉历史悠久,新石器时代即有人类在此生息繁衍。西汉元光六年(前129年)司马相如通邛苲,今昭觉所辖区域隶属邛都;此后,隋唐属越西,唐属南诏、大理国建昌府,元明置北社(碧舍)县,清属西昌县。宣统二年,昭觉正式设县;民国时,先后隶属四川省和西康省,1955年10月,撤西康省后,昭觉复归四川。

昭觉,或许是最富彝族特征的县。作为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县,古朴神秘、多姿多彩的风情民俗与人文景观在这里汇聚;而且,昭觉是凉山曾经的州府所在地,特殊的历史、文化,使昭觉自然成为“凉山之窗”。所以,去过的人都说,“不到昭觉就不算到过凉山”。

但,昭觉也是592个全国贫困县之一——凉山州所辖16县中,进入“国贫县”的达11个——2016年,昭觉地区生产总值27.6亿元,公共财政总收入1.9亿元(其中,地方公共财政收入1.3亿元);城镇和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为21760元、7576元。大凉山的荒寒、贫瘠、困顿,可想而知。截止2016年底,极度贫困村仍有22个。

事实上,正因其贫困,昭觉才有了与涪城结缘的机会。

2

2016年8月21日上午,四川省对口帮扶西藏彝区贫困县工作会议在成都召开。根据中央“精准扶贫”的理念和策略,会上公布的“对口帮扶工作方案”确定,由省内经济基础较好、财政实力较强的部分市县,对口支援西藏贫困县、扶贫协作彝区贫困县。

涪城,被确立承担昭觉的扶贫攻坚工作。

9月9日,涪城区召开对口帮扶动员大会,部署相关工作,调配援助干部。金家林试验区管委会的曾建军主任和林勇副主任,分别被任命为援彝前线指挥部正、副指挥长。随后,相关区级领导赶赴昭觉,在深入沟通和对接的基础上,明确了对口帮扶的方向和重点。

根据“扶贫与扶志、输血与造血、治标与治本”相结合的原则,经反复修改完善,涪城制定了《对口扶贫协作昭觉县总体规划(2016—2020)》《对口帮扶凉山州昭觉县工作方案》,按照“长期援建与短期突破相结合”的思路,整合各类帮扶资金,计划五年内投入资金6000万元,分年度实施子项目75个,包括9个教育帮扶重点项目、5个医疗卫生重点项目。

按照这一规划,到2020年,涪城将通过与昭觉的共同努力,稳定实现贫困群众“两不愁、三保障”(即不愁吃、不愁穿,住房安全、义务教育和基本医疗有保障)和“四个好”(即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的目标。

2016年9月19日,涪城选派的22名干部,全市选拔的5名医生、5名教师,从绵阳出发,奔赴昭觉。从那一刻起,涪城就与昭觉遥遥握手,结成了手足相连的兄弟——脱贫路上,至少五年的并肩作战,必将缔结出更为浓厚、久远的友谊。

3

2017年3月20日,受涪城区委宣传部之邀,我和几个同伴踏上了赴昭觉的行程。早上7点出发,下午4点多抵达昭觉县城所在地:新城镇。难得的艳阳,热情地欢迎我们。当然,还有碧蓝的天空,丝缕的白云,还有街头闲坐或散漫走过的彝胞。他们身披的查尔瓦,他们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他们神情里的淡然,步履里的从容。

一路颠簸,舟车劳顿,此时既疲惫又兴奋。感受最深的有二:一是四川真大,路程真远,二是越走越暖,衣服越穿越少——车过泥巴山隧道,就感觉到不一样的天,不一样的蓝和暖。

在昭觉,我们首先见到的援彝干部,就是林勇——中等个儿,敦独的身板,据说,原本很白净,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显得黝黑。这是被强烈日照和紫外线“关怀入骨”的体现。

林勇的父亲去世较早,他被安排援彝时,母亲又因肝癌住院,生命以天为单位递减。听此消息,母亲不禁暗处流泪。他硬着心肠,将母亲送到上海,由兄弟照顾。只在彝族新年放假时,去上海陪了三天。母亲在上海手术后,感觉不好,只得乘飞机回来。林勇说,接机时,他准备了两部车:一部,是准备直接到医院的;一部,是准备直接去殡仪馆的。

那段时间,或许是林勇生命中最受磨折和煎熬的。一方面,是母亲的病和故,另一方面,是援彝的难和急——千头万绪的工作,催得他匆匆安葬母亲后,便急忙赶回昭觉。

但,再难也得挺住。他是领头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他操心,奔波。甚至,心里再多苦愁,也得忍住,不说。他几乎不喝酒、不抽烟,但那段时间,偶尔,都会来上一点。白天下乡,爬高下低,有时饿着肚子,一直稳定的血压,居然到了170-200。

这些情况,有的是他朋友所述,有的,是他自己所讲——在陪我们喝了几杯酒后,他又抽起了烟。在并不明亮的灯影里,趁着淡淡的酒意,他平静地告诉我们,夜深人静时,思念家乡的妻子,他会看手机里妻子遛狗的视频,一遍又一遍。

他说得更多的,还是援彝。这是更艰难的事。昭觉的基础设施落后、经济底子薄弱、教育程度偏低,扶贫攻坚,脱贫致富,殊不容易。如何找准问题症结?如何确保措施精准?甚至,脱贫攻坚任务完成后,如何让老乡们能够持续发展,不再返贫?

这些问题,几乎困扰着每个援彝干部的心。

4

刚开始,涪城区援彝前线指挥部设在昭觉宾馆内。后来,才搬到城边一幢安置房里。我们去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外墙上的两行红色大字:涪城昭觉一家亲,携手脱贫奔小康。

单元门外,左右各一个橱窗,陈列着援彝的相关安排和要求,属于“外宣”。进去后,楼梯口有两个套间,右侧是厨房兼食堂,左侧是办公室兼会议室。我们进了左侧,客厅的一面墙上,有“严谨细致工作,健康快乐援彝”的标语,另一面墙上,是“思想大解放,援彝创一流”,再一面墙上,则是与援彝相关的项目安排及计划进度之类。

在这里,我们见到了部分援彝干部。

赵皓是1989年的小伙子,参加工作已经五年。援彝前,他在涪城区吴家镇任党委委员、组织委员;到昭觉后,挂职县委党建办副主任,负责县委组织部组织一股工作。这个曾经的“大学生村官”,善思,爱写,文字功夫了得,除挂职的岗位职能外,还负责指挥部的信息宣传等工作,经他之手,多篇援彝信息被各级媒体刊用。

2016年腊月二十五,赵皓与女友完婚。蜜月尚未过完,开年后又按时回到昭觉,留下妻子一个人在绵阳工作、生活。新婚燕尔,不免思念和牵挂。家在广元农村的父母,一直盼着早抱孙孙,但他妻子说,我们都还年轻,推迟一两年带小孩,也没问题。

刘琨的情况,也和赵皓差不多——他是2016年9月17日办的婚礼,9月19日,就丢下妻子到了千里外的昭觉。

“刚得知我要援彝,妻子哭了整整一夜,眼泪把枕巾都打湿了。”听着刘琨的讲述,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我们心里也不禁泛酸,发软。

刘琨说,亲戚朋友都劝他不要去,双方父母态度更是坚决,“他们希望我们尽快带小孩。”刘琨说,“一边是组织的安排,一边是新婚的妻子,一时间真不知所措。后来还是妻子含着泪水挨个做亲人的工作,最后才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刘琨在涪城,任水务局水利股副股长。到昭觉后,被分配到卫计局疾控股,从事卫计帮扶工作。虽完全不搭界,但年轻人热情高,精力好,上手快,居然也做得有声有色。

涪城援彝,选派的都是年轻干部,以80后为主体。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生活不习惯,甚至工作方式都迥然不同,但这一切,都没有难到这些小年轻,他们很快就适应过来了,井然有序地推动着各项工作。

林勇看来,启用这些生力军,既有助于援彝工作的开展,也有益于年轻人的成长和成熟。

“我跟他们讲,首先要了解当地情况,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才可能实现真正的帮扶。”林勇说,“如果人家都不信任你,不愿意听你的,怎么愿意接受你的帮扶?”

这样的交流,几乎都在夜晚,因为白天,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有时候,甚至要各走一路,独自下乡。这全靠大家的责任感和自觉性。“纪律是重要的,自律更重要。”林勇说,“这样的经历,最能考验和提升干部的智慧、能力、方法。”

“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和成长。”说到这里,林勇满脸欣慰。

这让我隐约觉得,昭觉这个地名,和地名背后那块庞大、沉重的土地,土地上的风物和经历,必将进入到他们各自的生命中,并留下深刻的印迹。

5

解放乡火普村位于西昌与昭觉之间,距西昌58公里,距县城48公里。火普村也叫彬土村,平均海拔2400米,共172户706人,其中贫困户74户183人。

这是涪城确定重点联系帮扶的23个贫困村之一。

从援助之初,涪城就把住房保障与产业发展相结合,进行系统规划。在住房建设上,经过科学选址,统一标准和外观格局,先后投入近400万元,完成了52户建档立卡贫困户的住房及配套建设,并投入200余万元完成村道建设——我们去时,车一直沿着新铺的水泥道前行,直接抵达山坳处,一座外观时尚的彝家新寨面前。

几乎所有老乡都在忙碌中。有的搬家,有的收拾屋子,有的在房前屋后种树,好一派热闹、喜庆。我们随意走进吉勒次子、曲木烟尔等人家中,看到他们干净、整洁的新居,也看到他们脸上舒畅的笑意。而在山梁另一边,我们也看到了凋敝、寥落的屋舍——那是他们的老寨,曾经的旧居。

易地搬迁容易,长期生存艰难,改变他们千百年来的生活习惯,更难。

“北有老虎沟,南有谷克德”,而解放乡处于昭觉这两大景点之间。根据这一区位优势,涪城正在为解放乡编制民族风情旅游小镇规划。立足眼前的援助,着眼长远的发展,火普村新建成的彝家新寨与解放乡旅游小镇相结合,涪城期望通过特色旅游,带动群众持续增收。

种植高山草莓也是一种尝试。火普村海拔高、温差大,土地丰富,光照充足,雨水充沛,无工业污染,适合绿色果蔬的生产。从去年冬天开始,指挥部便开始试验,引进“越心草莓”和“太空草莓”两大品牌,准备在试种成功后,再扩大规模,全面打造高山草莓品牌。

除此之外,半夏、附子等中药材也在试种中;昭觉本有的核桃种植,也呈现出基地化、规模化、标准化发展的趋势,高山错季绿色蔬菜和半细毛羊、乌金猪、西门塔尔牛等特色养殖业,也因为对口帮扶的支持,得到了更好的发展,涪城甚至在努力推进建立乡村电商销售网点,拓展当地农副产品的销售渠道……

产业扶贫,是增强造血功能、确保稳定脱贫的重要抓手,在让村民住上好房子的同时,也有持续增收的好项目。涪城的这些作法,既是因地制宜,也是精准发力。

在涪城人看来,扶贫更是合作。援彝前线指挥部有一篇文章,曾被《四川日报》刊载,又被光明网、网易等门户网站转发,题目就叫:“结对子”不只是帮扶,更是合作——是经验,也是理念,一直引领着涪城援彝工作的理念。

一方面,涪城利用在绵阳举行的科博会、电商峰会、西博会等节会之便,组织开展昭觉县特色项目推介;另一方面,涪城引导地方商会、行业协会、知名企业前往昭觉实地考察,鼓励投资,同时动员涪城企业参与“万企帮万村”精准扶贫行动,瞄准贫困村和贫困人口,在精准帮扶、精准施策上出大招,出实招。

随着“涪城元素”的不断植入和融入,昭觉这片土地,正一点点地变化着,发展着。

6

从昭觉县城出发,往东北,再往东,去支尓莫乡的道路,大多在悬崖与河谷之间。悬崖是大凉山的特色,河谷则是美姑河的馈遗。悬崖之高,河谷之深,让人一路心惊胆战,悬想联翩。虽是省道,但80多公里路,一直在悬崖与河谷间的裂缝里盘旋,扭来扭去,用了几乎3小时——后来才知道,我们走的是美姑河大峽谷。

我们要去的阿土列尔村,就是著名的“悬崖村”。

悬崖村虽有200多年历史,但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与世隔绝,在2016年前,一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而它一夜间暴得大名,主要是媒体的发现和报道——这个坐落于海拔1400-1600米的山坳中、有72户人家栖居的小村庄,以其出行的艰难,引起了高层的关注。

据说,从谷底的小学到山顶的村庄,海拔高差近1000米,基中800米悬崖是垂直上下,村里人走出来,需要顺着悬崖,断续攀爬13级218步藤(钢)梯,危险度极高,稍不注意,就可能摔落,或死或伤。更要命的是,村里有15个孩子在山下的学校读书,虽平时住校,每半月时间往返一次,家长和学校都有接送预案,但潜在的危险依然很大。

其实,大凉山不止一个“悬崖村”。凉山彝族自治州,是从奴隶社会“一步跨千年”的,属于“直过区”,特殊的地理、历史、文化,让这片土地成为最集中连片的贫困地区。

2016年5月,凉山州委决定,架设一条钢筋结构的梯道,解决群众出行问题。8月动工,11月竣工,新梯大约1000级台阶。尽管如此,上山下山要五六个小时的说法,还是让我们望而却步,最终,只是试着爬了一小段山路,便回到公路边。

美姑河就在公路下方流淌着,日夜不息。因是枯水期,并不湍急,但看狭窄的河床,河床里巨大的被冲刷得形状各异的石头,可以想象夏季山洪暴发时的情势。顺着公路看去,大约一公里远处,有一面红旗在旗杆上迎风飘动,虽在四面大山映衬下,显得特别小,但也特别艳。我知道,那是勒尔小学。

有学校,这片土地,就有梦想。有教育,这片土地,才有希望。

昭觉也意识到了这点。昭觉与越西、金阳等八县接壤,是凉山东五县的区域中心,因此提出打造东五县区域性教育、医疗中心的目标。

无论教育,还是卫生,涪城都正好有优势。

在教育帮扶上,涪城有针对性地确定了9个重点项目,包括选派昭觉教师到涪城进修、支持品学兼优的昭觉学生到绵阳就读,开展师生交流、校校结对、生生结对、扶贫支教等活动。目前已派出优秀教师5批、52人次,开展专题讲座11次,培训教师610人次;有10名昭觉籍优秀学生入读绵阳市实验中学。

7

山高沟狭,是昭觉的总体地貌。彝胞大多住在高山地带,海拔不高,但绝对高差大,即使在夏季,山顶也多有积雪,属于典型的高寒地带。山势陡峭,道路崎岖,交通不易,出行困难。这或许是凉山大多极度贫困村之所以贫困的原因之一。

跟悬崖村情形差不多,呷姑洛吉村也是典型的高山村,海拔在1900到2800米之间,气候恶劣,土地贫瘠,洋芋酸菜汤成了全村125户、415人一年四季的主食。很多农户,全部家当不值3000块钱。

涪城确立洛吉村为重点扶贫对象,正是因其“极度贫困”。

说来,洛吉村并不偏远。它所在的塘且乡,距县城不到30公里,有昭(觉)俄(尔)公路过境,虽路况不好,但好歹通车——我们去时,越野车能直接开到较高位置的村落前。

当然,这与当地人的努力有关。尤其是与“第一书记”戴自弦有关。

戴是汉人,来自会东,但看其容貌,听其口音,很容易拿他当彝人看。他是昭觉县委下派的195名驻村第一书记中的一员。他本在宣传部工作,曾以记者身份,跑遍全县47个乡镇。又在县城里生活了20多年,2015年8月到洛吉村时,不仅有困惑,而且有疑虑,不懂彝话,难以深度交流和融入。面对洛吉村的现状,深感脱贫的难度和压力。

“你那么大年纪了,本来就是凑数的,走走过场就可以了。”朋友、同事都这么说,但他觉得很伤自尊。“要干我就要定要干点样子出来,为老乡们多做点实事、好事。”所以短暂的迷茫后,他就打着背包来了。

那时交通困难,路途遥远,上山要爬3个小时多,往返一次,六七个小时就没了。只三天时间,一双新胶鞋就报废了,脚也肿了。于是他干脆住到农户家里——每个月,他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村里,跟老乡们聊天,喝酒。这既拉近了他与农户的关系,也对村里的现实状况有了更确切的了解,对精准扶贫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戴自弦为洛吉村制订了“三个一计划”,即一条入户路,一群鸡猪鸭,一分菜园地——层次很低,但很实用。凉山的贫困,更多源于落后,文化的落后,观念的落后,行为习惯的落后。所以,扶贫的第一步,其实是从行为习惯的改变开始,比如,洗漱的习惯,讲卫生的习惯,计划和节约的习惯,甚至包括,吃肉的习惯——多年来,村民们习惯用“砣砣肉”招待客人,奢侈,但浪费,很多援彝干部便从教老乡们炒回锅肉开始。

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们也曾讨论,有无整体搬迁的可能?戴说,搬起来容易,搬后难,因为会失去生活来源,同时,要老乡们离开自己成长、生活的地方,多数人不舍得,所谓的“安土重迁”。即使年轻人外出打工,因语言障碍、文化欠缺,大多也只能选择劳动型的苦力,难以扎根。

所以,更大的可能,还是就地援助,让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站得住,立得起。

8

在昭觉县人民医院采访时,听说有一位年轻女医生,驻扎在比尔乡,虽天色向晚,我们当即决定驱车前往——从地图上看,比尔位于昭觉西北,距县城31公里,越(西)金(阳)公路过境。这个面积70.4平方公里、人口0.5万的独立乡,下辖9个村委会。

在比尔乡中心卫生院,我们见到了穿着白大褂的田小艳。中等个头,适度身材,简洁的直发,满透着精干。她来自涪城区新皂镇卫生院。短暂接触后,发现她很健谈,擅表达,对援助工作来说,这很重要。

昭觉地广人稀,一方面,群众卫生状况不佳,另一方面,医疗设施极度落后。比尔乡虽属中心卫生院,下辖其他三个乡的卫生院,但常用药品仅30多种。而当地群众因为生活和饮食习惯,消化道、呼吸道、妇科病都是高发病,甚至还有程度不低的艾滋病。

田小艳说,除做好本职工作外,最重要的援助,其实是影响和改变他们的卫生习惯。

因此,涪城除捐赠医疗物资和设备外,还有针对性地确定了5个医疗卫生重点项目,包括帮助昭觉县人民医院创建三级乙等、协助建设医院专科、为乡镇卫生院培训全科医生和护士等,并组建了20人的专家团队,到昭觉开展对口帮扶工作,其中6人,被分派到各乡镇卫生院,算是援彝的最前线。而这样的分派,事先有与当地的沟通——比如,比尔乡急需提高公共卫生服务能力,而田小艳在涪城时,正好负责这一块,有相当的经验积累。

在很短时间内,田小艳就弄清了比尔的实情,摸清了比尔的家底,并开始规划和制定相关策略。“我想给昭觉树立一个公共卫生管理的样板。”田小艳说。

来之前她就知道,环境艰苦、生活不太习惯、而且艾滋病高发,感染率较高。但是家人都很支持她。小艳的丈夫在九洲集团上班,平时加班多,周末多半不能陪家人。女儿住校,每周三晚上及周末才能回家,陪女儿学习、洗漱、换洗衣服及参加兴趣班,几乎都落在她身上。小艳的母亲患有多年的糖尿病,一直注射胰岛素,控制和监测血糖的任务也是她的。

唯一的反对者,是读一年级的女儿。听说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立刻抱住她,不停地说“不准去”。“我跟她说,这里的小朋友更需要妈妈的帮助,女儿似懂非懂地不说话了,但我让她上床睡觉时,她突然哭着告诉我说,她也很需要妈妈。”小艳说,“其实今天很郁闷,女儿在电话里说,她上学时忘了带课本。要在往常,我能给她送去……”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但也有让她欣慰和感动的。她说到下乡,爬半天山去走访村民,临回来,一位产妇非得送她一袋鸡蛋,她知道对方家境不好,老公在外打工,生完小孩刚半月就开始忙农活,所以一再拒绝。但同事告诉她,你不收老乡会不高兴,会伤害老乡感情,她才勉强收下。

我们专门到她的住处看了看。就在医院院子里,一排瓦屋平房,房前几树紫色李子花,开得极为热烈。她所住的那间,10平米左右,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陈设极其简单。

问她生活习惯不,她说,早晚一般是几个土豆,中午吃医院食堂,“不能说质量,只能求数量。”她说晚上只有看书,因为没网络,没电视,没娱乐,甚至经常停电。周末时专门到县城,买了些日用品,然后,专门洗了一次澡。

我们在院门口合影后准备离开,她轻声说:“就要走了啊?”似是疑问,又仿佛自语。她的脸,在夕光里,有些黯淡,她的眼眶,又微微湿润了——我们知道,在这里,她要见到来自家乡的人,多么不容易。

她将在这里度过半年时间。夏天就要到了,我不知道,她该怎样解决日常生活的问题,比如洗澡的难题。毕竟,是年轻爱美的女生啊。

9

昭觉一词,极易让人想到佛教。在佛教里,佛被称为“觉者”,即“醒悟之人”。成都的昭觉寺,有“川西第一丛林”之称,休梦禅师、佛果禅师及破山和尚,先后驻锡于此——昭即“明白”,觉即“醒来”。昭觉,就是“明白醒悟”。有家佛经翻译网站,就叫“昭觉”。

但显然,这是望文生义。我们所到的昭觉,其实是彝语,意为山鹰的坝子。

鹰是彝族最重要的图腾动物之一,在彝族文化中具有神圣地位。据彝族史诗《勒俄特依》记载,彝族神话英雄支格阿鲁,就是他母亲因龙鹰的血滴在身上而怀孕的。所以,在彝族神话中,鹰的形象是正面的,积极的,是力量与强大的代名词。上世纪末,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原创音乐组合“山鹰”,即是由三个俊朗的彝族青年组成,而其中的“黑鹰”瓦其依合,即出生于昭觉的高寒部落。

山鹰是高峻的,也是孤傲的,它们在高山之上,离天空和飞行很近。

或许是季节的原因,在昭觉辽阔的山野行走,我们并没有看到鹰——也许,它们只是暂时栖息着,就像这个民族,而当他们再次起飞,一定会飞得特别矫健、特别凌厉。

某种意义上说,涪城援彝,就是在带着山鹰起飞。

2017.4.-5.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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