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阴谋论,暴露社会不安的心理基底
文/陈根
在面对未知威胁,重大灾难、战争,难以置信的财富积累等问题时,人们惯于在现有认知水平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分析世界,从而产生了某种信念固执,阴谋论因此有了市场。疫情无疑为阴谋论提供了沃壤。
尽管阴谋论疯狂荒谬,带着某种神秘的暗黑色力量,但在过去也不经常翻起多大浪花。但在疫情的加持下,从2020年到2021年,从“匿名者Q”等阴谋论组织高举“新冠病毒是一场骗局”的标语,到“疫苗会将纳米芯片注射到人体内,以便控制人群”等,人们已经经历了太多惊悚的“内幕”。
面对阴谋论的加速变化,一些人追随,一些人不取。吊诡的是,追随的人与不取的人皆不在少数,大有创造出两个“平行世界”的感觉。阴谋论的生生不息值得人们的警惕,区分阴谋论中的阴谋,对现代社会的正常生活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在人们的生活中,阴谋论无处不在。作为一种广为流传的社会信念,阴谋论认为某些个人或团体拥有巨大的神秘力量,能够操控世界以实现不正当的目的。
比如,2020年春天,当全世界都呆在室内对抗新冠疫情时,纵火者袭击了英国、爱尔兰、荷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手机信号塔。他们在英国放火烧了(或者试图去烧掉)近百根信号杆。仅在复活节的周末就发生了20起袭击事件,其中的一起是烧毁了伯明翰一家医院的信号杆。
纵火犯认为,最新的移动电话技术——5G,才是疫情的真正原因。他们想象出了一个全球阴谋:要么有人通过伪造大流行病来掩盖5G推广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种族灭绝效果,要么是故意利用5G来杀死大量人口,帮助奴役剩下的人。但显然,稍微拥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5G微弱的无线电波无法做到这一点,而纵火犯对现实世界的情况却并不在意。
尽管阴谋论以一种有违常理的方式存在着,但却依旧操纵着很大一部分的人群。牛津大学的研究人员在2020年5月份进行的一项大型调查发现,只有大约一半的英国成年人没有相信所谓的“阴谋论思维”。四分之三的人,对官方对疫情原因的解释有所怀疑;大多数人认为疫情“至少有可能”是人为的。
而近一半的人则认为,疫情可能是某些国家针对“西方”故意设计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人准备把责任归咎于犹太人、穆斯林或者比尔·盖茨,甚至相信“精英们制造病毒是为了建立一个世界性政府”的观点;21%的人认为(程度分别是有一点、中等、非常相信或肯定)5G是疫情的罪魁祸首,有差不多数量的人们,认为它是“毁灭人类的外星武器”。
阴谋论广泛存在于现代社会,包括不同的意识形态国家中,但解释却众说不一。一种流行的解释,认为这是“民智未开”的结果,即阴谋论的信奉者主要都是一些“信息闭塞、文化程度较低、头脑简单和不具备逻辑思维能力的底层民众”。
因为阴谋论提供了一种无须分析信息、深入思考就能“弄清”复杂问题的路径,而且“能使头脑简单的人自我感觉头脑不简单”。这看起来不无道理,但确切地说,即便是受过良好教育、在某一领域颇有成就的高智商人才,也会相信阴谋论,因为绝大部分人在自己专长之外的知识都是有限的。
古往今来人们多少相信阴谋论确有许多心理学和社会学的原因。
一方面,从动机的角度来看,人们倾向于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即便是在不确定的证据面前。事实上,人们的信念正是由于或多或少地合理使用了相违背的证据。因为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信念和观点往往来自于有偏向的、选择性的和带有动机的信息处理。
人们想要理解世界,就会在认知上产生一种努力减少外部世界不确定性的动机。这种认知动机引发人们对阴谋论的信奉。一方面,当人们感到不确定时,阴谋论信念会更加强烈;另一方面,当个体认知闭合的需求高时,更倾向于相信阴谋论。
这是因为,阴谋论提供了一种广泛而一致的解释,让人们能够在不确定和矛盾的情况下保持自己的信念,或者通过阴谋论的简单解释来帮助自己理解外部世界,减少认知上的不确定性。而阴谋论的一个相关性质就是,人们可以通过将绝大多数不确定的证据(如科学发现)作为阴谋的产物来保护自己重视的信念。
当然,这也可以被理解为人类天然的偏见与思维惰性。很明显,“阴谋论”能省掉人们搜索证据和逻辑论证的功夫、节省脑力劳动,对处于不利于思考的环境中的个体无疑极具吸引力。
另一方面,阴谋论满足了人类的“控制欲”,是人们对不稳定的复杂系统进行控制的一种方式。也可以说,相信阴谋论也是安全感缺失者的一种补偿性控制机制。
根据心理学的研究,人们往往希望世界的运动按照我们的信仰、经验、态度、理念和预期来行动,即使现实与我们预期不一致,我们也要改变外在证据来使它符合我们的内在期望。
同时,人类需要在外在环境产生一种控制感,我们不希望在现实面前表现得无能为力和无所适从,我们需要需求某种自己能够理解、控制、描述、解释和预测的可能性。
而当个体感觉自身受到威胁,无法控制结果以及感到焦虑和无能为力时,信奉阴谋论有助于个体减少感知到的威胁,提升控制感和安全感,建立外部世界的秩序。
研究发现,有过被排斥经历的人们,会因为收入而产生较低(相比于较高)地位的群体成员的感觉,在政治进程上失败(相比于成功)的一方更倾向于相信和支持阴谋论。这是因为,他们都感知到了来自外部世界的威胁,但是借助阴谋论来解释这种威胁,他们就能感到更安心。
并且,外部威胁会使人丧失控制感。实验表明,当被试的控制感降低时,他们的阴谋论信念就会升。当个体丧失控制感后,会为了了解事件背后的真相而选择笃信阴谋论的说法,作为一种信念层面的补偿控制途径叫作重获控制感,即避免外部威胁。
阴谋论给人一种错觉:无论现实世界如何复杂,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人的精心算计而被控制,被纳入某种可控的秩序之中。这种“可以被控制”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让人摆脱了对偶然的、不可知的恐惧,反倒会让人觉得更加安全。即便其非常荒谬。
互联网的发展助长了阴谋论的盛行。人们获取信息变得更加容易的同时,爆炸的信息量也加剧了人们甄别信息辨别真伪的难度。阴谋论的叙事往往更加宏大且讲究“逻辑”,真假掺杂,又步步合理。即便是人们意识到了阴谋论的存在,但要反驳它却也相当不容易,因为从本质上说,阴谋论不需要证据。以至于常人面对这带有部分真相的“黑箱”,在很多细节处难以证伪。
多种因素的叠加,让我们更能够理解当下阴谋论在社会的普遍盛行:疫情暴露了社会的脆弱,由于人们的不满、焦虑与困惑,叠加信息和政治运作的不透明,相比起客观证据,人们反而更坚信自己的主观判断。
比如,人们希望解释疫情的由来,毕竟相对于自然出现而言,“人造”是可控的。人们也希望给长期的经济损失和深重的社会影响找一个答案,即便它不是正确的。疫情的压力下,很少有人能克服思维谬误,这意味着阴谋论的产生很难避免。而情绪化的助推,导致其更加广为流传。
换言之,人们之所以揣测,是因为他们正确地意识到有一个自己看不见的“黑箱”,只不过他们对“黑箱”的内幕做了主观的、常常是错误的想像。一个阴谋论盛行的社会,往往也暴露了一个社会不安的心理基底。
而阴谋论对社会的伤害无疑是长远而又剧烈的。信奉阴谋论将会显著地改变个体的社会行为。表现在政治方面,信奉阴谋论可能降低人们的政治参与度,因为他们认为整个世界都在被少数强权者操控,个体对政治的走向则无能为力。
同时,阴谋论也可能让某些个体变得极端化和激进化,并且挫败人们斗争的意志。因为假如那个阴谋如此强大,以至于任何反抗都难以挣脱,那么一个人除非具有超自然的能力,否则其努力是注定会失败的。研究已经证明,与长期接触反阴谋论信息的人相比,长期接触宣扬阴谋论信息的人会对政治感到懈怠。
有阴谋论,就有反阴谋论。对应着阴谋论的产生,想要反对阴谋论,从社会的角度,就需要有及时的信息披露制度。透明公开的运作和信息供给,将有效缓解个体的焦虑。从理论上来说,缓解个体的焦虑情绪及提升个体控制感可有效干预阴谋论。
而从个人层次来看,只有更多人学会独立思考、自主判断,社会才有望走出阴谋论的困境。这意味着人们要学会从科学思维入手,提高知识素养,理解逻辑合理。例如,面对海量的信息的时候,能够通过理性和经验筛选一些经过验证的内容。但是,这显然是条漫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