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 《沉年》之 迷乱
《沉年》第二章:迷乱(8——9)
陆水县城坐落在陆水河边,是一个不足五万人的小县城。一千多年前这里的人们便开始栽植桂花,一到八月,桂花盛开,芳香四溢,陆水便有了香城的美誉。
畜牧局是县城里的一个不显眼的单位,依靠在簔笠山上,一个由三四栋平房和一幢破败的办公楼组成的院落。吴铁头是这个局的一把手。他是豆子的表舅,豆子就是去他家做保姆。
吴铁头家与其他职工一样,住着两居室的平房。房子是解放初建的,年久失修,天花板上画着一圈圈的水渍。
巧英领着豆子和蔻子去他家的时候,他却不在,只有他老伴和儿子在。他老伴躺在床上一边捶腿一边轻轻地哼哼。她在床上欠欠身,招呼她们随便坐。他儿子看上去有些呆傻,在一旁嘿嘿地笑。
她们落坐不一会儿,吴铁头就回来了,手里提着竹篮,竹篮里装了几样青菜。吴铁头五十多了,身板看上去还很结实。他热情地张罗着茶水,说:“哦,你们来了,来了就好,给我帮大忙啊!”巧英指着豆子说:“他表舅,你看这伢儿行啵?”吴铁头看了豆子一眼,说:“会干家务活不?”豆子点点头。吴铁头对巧英说:“会很累啊,不知她吃得消不?还有,我也丑话说前头,也不怕你见怪,我侄女要来我没让她来,她要户口,要工作,我听了就烦,没叫她来。你伢儿也一样,我不解决这些,工钱也只有二十,你看她愿意不?愿意就来,不愿意也不勉强。”巧英看了豆子一眼,豆子说:“我愿意。”吴铁头说:“那好。还有,你可能只干一两年,就回去了,你可要想好。”豆子说:“我想好了。”
吴铁头亲自下厨,豆子和蔻子帮着择菜洗菜,巧英要帮,被吴铁头制止了,让她陪他老伴说话。
巧英坐到吴铁头老伴的床头,拉过她的手,说:“大半年不见,你怎就这样了?”吴铁头老伴姓魏,叫魏紫槐,是算命先生取的名,算命先生说她是福相,可长命百岁。魏紫槐叹口气,说:“唉,前一段还可以挨挨擦擦地走走,现在不行了,天一凉,骨头就疼。”巧英抚着魏紫槐的手,说:“你这病可能是月子里沾凉水落下的,也别心焦,我们大队有个赤脚医生,是中医世家,说不定能看好你的病。我回去了就把他请来,给你看看。”魏紫槐说:“那让你费心了。算命先生说我有福,哪来的福啊?我和铁头是父母定的姑表亲,生的几个儿女都有些呆笨,大女儿嫁了个农村的,拖着三四个伢子,央她爸解决一两个户口工作,她爸不肯,还臭骂女婿一顿,说他不争气;二女儿倒是找了个城里的,却是个掏大粪的,人是勤快,但又太老实,她想找她爸给他换个好一点的工作,又被骂了一顿,说干什么不是革命工作。大儿子倒不笨,练上兵,入伍了,参加自卫反击战,踩上地雷,人没了。小儿子又这样,你说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魏紫槐反过来拍拍巧英的手,“铁头这个人,只知道工作,不知道关心人,又不会弄关系,你看我在家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想过给我弄个公家的事做。你看,别的局长都坐上小轿车了,他还坐着那辆破吉普。有时连破吉普都不坐,骑一辆破自行车。唉,这个人啦......”
吴铁头很快把饭做好了,端上了小方桌,喊巧英她们来吃饭。他端过一把椅子,垫上棉被,然后把魏紫槐抱到椅子上,在她膝盖上搭一条棉衣。又起身去给儿子盛了一碗饭,让他在一边吃。巧英说:“让憨子到桌边吃嘛。”憨子是吴铁头儿子的小名。吴铁头说:“算了,不用管他。”
吴铁头草草的扒完了饭,放下碗说:“最近防疫工作比较重,我就不陪你们了,先走了。豆子你要愿意,就留下来吧。”说完就匆匆地带上门走了。
魏紫槐摇摇头,对巧英说:“唉,他就这个样子,你别见怪。”
巧英感到喉咙哽得很疼,鼻子酸酸的。她赶忙扭过头去......
09.
巧英到大队医务室找到余大夫,把魏紫槐的情况对他说了,余大夫就随巧英来到了陆水县城。
吴铁头不在家,豆子开的门。豆子叫了一声娘,又叫了一声余大夫。余大夫一愣,然后拍了一下头,呵呵一笑,说:“唔,你叫豆子,我认得你,有孝心的伢儿。”
魏紫槐躺在床上,余大夫给她把了脉,又用听筒听了一下心跳,神色凝重地说:“问题有点严重啊。要扎针,按摩,外敷膏帖,内服中药。这四点要能做到,情况就会好起来。但我不能保证彻底会好。另外,生活饮食上也要注意,忌生冷辛辣,注意防寒保暖。”余大夫打开药箱,“我今天先给你扎扎针,然后开几副中药,你自己去药店拿,回来用沙罐煎。这个药不能断。”豆子说:“余大夫,我跟你学扎针,学会了,我天天给表舅娘扎。”余大夫手握银针,看了豆子一眼,说:“好,豆子,有你这份孝心,我这就教你。你看准我下针的穴位,我扎一针,然后你来试试,看清我的手法。”余大夫真的手把手地教起来。
扎完了针,余大夫把针盒和里面的银针、纱布、酒精都留了下来。魏紫槐有些过意不去,说:“你把这些留下来,你给别人看病怎办?”余大夫呵呵一笑,说:“没事,我大队医务室还有。等你好了,我再收回去也不迟啊。”余大夫把开了十几副中药的方子递给了豆子。
魏紫槐要留余大夫和巧英在家吃饭,余大夫要走,被巧英强拉住了。巧英和豆子就张罗起饭菜来了。巧英对豆子说:“你表舅呢?怎不在家?”豆子说:“表舅忙呢,顾不上回家。那天出去了就一直没回。表舅娘天天当我的面数落他呢。”巧英摇了摇头,说:“你表舅这个人啊,就是把公家的事看得比自个家的事还重。他当公社书记那些年,没日没夜地泡在水利工地上,起早贪黑地和民工一起干,晒得黑黢黢的,大伙笑他是黑皮书记。你表舅娘那时候还是一个社员,出工回来还要忙家务,身上的毛病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落下的。”豆子说:“我读过一篇课文,叫《焦裕禄》,我表舅就是焦裕禄!”巧英叹口气,说:“焦裕禄最后可是病死的啊......”
吃完饭,魏紫槐叫过豆子,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吩咐她送她娘和余大夫。送出单位门口,巧英叫豆子别送了,余大夫对豆子说:“照着我画给你的穴位图下针,千万别把那张纸弄丢了。”豆子点点头,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们走出视线,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