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风水看出来的《富春山居图》
元朝统治者马上得天下,格外轻视文人,文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对于宋末士子黄公望来说,读书做官这条路彻底被封死了。直到中年,他才得到浙西廉访使的赏识,到其门下当书吏。后来上京到都察院,仍做书吏,经办田粮杂务。不料,他的上司是个贪官,46岁的黄公望受牵连入狱。出狱后的黄公望心灰意冷,开始四处漂泊,靠卖卜为生。
为了排解苦闷,黄公望加入了全真教,与一位道士相识。两人一起云游山水,探讨风水要略;一起渔樵闲话,排遣心中郁闷之情。
1347年,黄公望78岁了,当他再次踏足富春江时,不禁逸兴思发。这里的山水,明秀中透着幽趣,清丽中饱含灵气。更何况,这里有严子陵钓鱼台。终生不仕的严子陵,无疑是元朝文人的一个精神偶像。同行的师兄感叹富春山水的绝妙,请黄公望将其描画下来,于是黄公望便在南楼铺开纸卷,着手作《富春山居图》。开始时,他并未刻意去画,只在闲暇时,随意画上几笔。因经常云游在外,三四年过去了还没画好。后来,他特地将画卷放进随身的行李中,只要有空就接着画,终于在81岁那年完成此画。
此时,黄公望的画已经名满天下,师兄恐别人来巧取豪夺,便要黄公望在卷末写明是给自己的,明确归属。81岁的黄公望兴笔题道:画了三四年不容易啊,希望识者好好保存。随后将画给了师兄。四年后,黄公望去世。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谁想到,这幅画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一百多年过去了,画卷到了明代画家沈周的手上。名家与名画相遇的刹那,火光雷电。沈周仿佛灵魂出窍,呆立画前。他反复欣赏,摩掌赞叹,在画卷上题跋,题了又题,总觉得不合适。于是沈周将画卷交给一朋友来题跋。谁知朋友的儿子见利忘义,偷偷将画卷卖掉了。
又过去一百多年,《富春山居图》多次流转,到了明末画家董其昌手里。火光雷电的刹那再次重演。41岁的董其昌像孩子一般惊呼:“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并将此画视为人间宝物,保存了下来。
董其昌晚年,将《富春山居图》以高价卖给了宜兴收藏家吴之矩。吴之矩临死前,又将此图传给了儿子吴问卿。自从得到《富春山居图》,吴问卿就一直处于如痴如醉的状态。饮茶带着它,吃饭带着它,睡觉也带着它,恨不得将它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不仅如此,吴问卿还花巨资为《富春山居图》造了一个楼,唤作“云起楼”。楼中藏图的那间屋子特意临水而建以防火灾。然而,明亡清兴,战事席卷而来,吴问卿无奈加入了逃命人群。惊慌失措的那一刻,他不管家中其他珍宝,冒着生命危险将《富春山居图》带了出来。
吴问卿临死前,实在放不下《富春山居图》,经过千思万虑,他作出一个令家人惊讶不已的决定:要此画为他火殉。吴问卿奄奄一息时,命侄儿取来《富春山居图》。火点起来了,画被投入火苗中,吴问卿带着满足的笑容死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侄儿以极快的速度捞出了此画。
经此劫难的《富春山居图》,起首一段已烧去,中间烧出几个连珠洞,并断成一大一小两段。从此,小段被称作《剩山图》;大段保留了原画主体部分,被称作《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
到了乾隆时期,《富春山居图》实在太有名了,雅好书画的乾隆一直想得到它,便以皇帝之威仪征召此画。乾隆十年(1745年),一幅《富春山居图》被征入宫。乾隆见到后,反复鉴赏琢磨,认为此画笔墨苍古、溪壑天成,确系黄公望真迹。从此,他对该图格外珍爱,不仅常在宫中展阅,出外巡游时也随身携带。
不料,就在乾隆十一年,又一幅《富春山居图》进宫了。天津富商安歧家道中落,将《富春山居图》等旧藏卖给了清宗室傅恒。傅恒就把它献给了乾隆。这夜,好奇的乾隆秉烛而观,细看这一幅《富春山居图》的笔意、题跋,觉得不凡。又叫内侍拿出去年那幅来对比,研究了半天,他说这幅是假的,但觉得画得实在太好,就被作为赝品留下了,并命大臣在上面写了一段他的“御识”。
殊不知,这正是真迹《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由吴洪裕后人之手,经数次转卖,最终被安歧买到,但这幅画却因祸得福,因为画上除了那段“御识”外,再没有留下其他“御笔”,而另一幅被乾隆认为是真的《富春山居图》则在1745年至1794年的50年间,被乾隆在画上题跋54次,长长短短印鉴累累,几无空隙处,整个画面被破坏殆尽。
这一不朽巨作得以躲过“毁容”一劫,可谓离奇大幸。而那个假卷因为题款为“子明隐君将归钱唐”,而被后人称为《富春山居图》子明卷。
《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在清宫里静静安放一百八十七年后,到了1933年。这一年,日军攻占了山海关,北京岌岌可危。故宫博物院决定将馆藏精品转移,以避战火。此后的15年中,《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子明卷与近百万件故宫文物一起,历尽艰辛坎坷,由北京经南京辗转运抵四川、贵州,至抗战结束后,陆续运回南京,又于1948年底,被运至台湾。至此,《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尘埃落定。
而被吴家后人重新装裱后的《富春山居图》的另一小段《剩山图》,后来被清初一位大收藏家购得。此后辗转于各藏家之手,战火硝烟中,长期湮没无闻。再次面世,已是1938年。
1938年秋,画家吴湖帆卧病于上海家中。一天,汲古阁老板前来看望他,随身带了刚购买到的一张破旧的《剩山图》请他鉴赏。吴湖帆这一看不得了,只见画面雄放秀逸,山峦苍茫,神韵非凡。画上无款,仅书“山居图卷”四个字。吴湖帆捧画欣赏良久,断定这就是传世名作《富春山居图》的前一部分,不由得脱口而出:“乱世出奇迹,真没想到三百年后又能见到'大痴道人’(吴问卿)的火中之宝。”几番交涉,吴湖帆从老板手里将这个残卷买了下来。
后来吴湖帆发现,这幅只是残卷中的残卷,题跋也没有了。之后便由老板向原卖主寻索,终于在废纸篓中找到,恢复了原貌。自此,《剩山图》归入吴湖帆的“梅景书屋”,他自称“大痴富春山图一角人家”。
解放后,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在浙江博物馆供职。当他得知《剩山图》在吴湖帆手上后,数次去和吴湖帆商洽,想将此图收归浙博。吴湖帆好不容易得到如此宝物,坚决不转让。之后,沙孟海又请当时的一流画家从中周旋,吴湖帆终于同意割爱。1956年,《剩山图》落户浙江博物馆,成为该馆“镇馆之宝”之一。
一幅《富春山居图》,不但绘尽了富春山一带的山水,还一路承载着悠长的人世风景。六百多年过去了,山水依旧,而人世盘桓回旋。谁不希望有朝一日,两段画能拼合展出,让世人一饱眼福,一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