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曲江,寒窑记忆——是薛平贵与王宝钏,还是薛仁贵与柳迎春?

小时候爱听评书,什么《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呼家将》《明英烈传》等等每一次都听得聚精会神如痴如醉,每每到剧情精彩处,说家戛然而止,让人不由自主地替古人担忧一天一夜,然后就又是第二天的戛然而止。后来上小学四五年级时,有了一定的积累竟也渐能识文断句,于是在小伙伴们中间便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明清民国人所著的演义小说亦或今人所改编的评书唱词,每一次也多读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以至于上课被老师拎着耳朵从课桌抽屉里没收课外读物也成为了家常便饭,好在老师们都是左右邻居,课堂上收后课外就去讨要,也是除了训斥一番外,没有太多的为难。现在回头想想,我那仅有的一点对历史常识和兴趣的微薄积累,大多都形成于那些年幼时的偷偷摸摸之间,而后的专业训练更多的是教会我了考证与辨异的方法罢了。所以,谁说不是“处处留心皆学问呢”?

(侠义小说《薛仁贵征东》书影)

在所接触的许多演义故事中,很多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心中长期不能放下的,却是其间的两部。不能放下的原因,并不是它们有多么的典型和优秀,而是这两部书,长期以来给我带来的疑问和思考,迫使着我一直追求着问题的答案。

这两部书,便是《薛仁贵征东》与《薛平贵与王宝钏》。

薛仁贵与“薛家将传奇”

《薛仁贵征东》乃“薛家将”第一部,薛仁贵为书内主人公,太宗朝后期的主要军事统帅,留下“白衣破高丽”、“三箭定天山”等传奇故事。最后在征西凉之时,中敌将杨凡之计被围,被其子薛丁山误射而死。其子薛丁山,为薛家将第二部《薛仁贵征西》里的主人公,娶妻樊梨花,曾率军平定西凉,后被武则天杀害。在第三部《薛刚反唐》中,丁山第三子薛刚率领各路人马反抗武则天,最终恢复李唐王朝。这三步曲中,关于薛仁贵的故事主要存在于第一部,其中薛仁贵与其妻柳迎春的故事,便演绎出了著名的京剧唱段《汾河湾》:

(京剧《汾河湾》剧照)

民间传说薛仁贵之妻有四个名字,《孤本元明杂剧》中称柳迎春,《薛仁贵征东》小说中称其为柳金花,晋南蒲剧中名柳英环,《薛礼还乡》中又名柳银环。哪家为真实不可靠。戏剧及评书中反映,柳迎春生活在山西汾河边上的一个员外之家,属大家闺秀。一次和嫂嫂出游,见家中长工薛仁贵天寒衣单,冻卧雪中,她便心生怜悯,回房取棉衣相赠时,因风吹灯灭,错将父亲赠给她的“红绫袄”给了薛仁贵。不料,其父发现后认为其败坏门风,要逼其自尽。后在母亲的帮助下和奶妈逃出家门,与薛仁贵在破庙相遇,寒窑成亲。薛仁贵幼年习武,练得一身武艺,每日汾河湾打雁维持生计。唐贞观后期,李世民亲自率军东征高丽(今朝鲜),薛仁贵应募从军。柳迎春则在寒窑苦度日月,薛仁贵征东十二年,贤妻柳迎春在家生下双胞胎薛丁山和薛金莲。由于战功显赫,薛仁贵18年后被封为平辽王,衣锦还乡在回家途中,看见薛丁山在汾河湾打鸟射雁,箭法好武艺精引仁贵顿足观看。这时,突有猛虎窜至,仁贵怕虎伤人,急发袖箭,不料误伤丁山。(一说薛仁贵看丁山武艺好,担心超越自己,有私心故意射死丁山),仁贵遂仓皇逃去,到寒窑和柳迎春相会,历述别后情景。忽然仁贵发现床下男鞋而疑迎春不贞,经柳说明为子所穿,即欲见子,始知方才误伤致命的就是己子丁山,夫妻悲伤不已。正然悲痛间,收到王禅老祖的书简,才知道儿子被仙人搭救,此剧目宣告正终。

(《薛仁贵征东》插画)

其后演绎出来的《薛丁山征西》(又名《樊梨花征西》)仁贵、丁山皆为白虎星转世,故丁山显赫而父亡,薛仁贵被薛丁山误伤射死,乃是因果报应的报当年仁贵一箭之仇。乃至则天皇后称帝,丁山被害,薛刚国恨家仇奋起反抗,推周复唐等等故事,共同构成了“薛家将传奇”。

(曲江五典坡村牌)

五典坡与薛平贵、王宝钏

五典坡位于西安市南郊的曲江池畔,其地现已经开发为国家五A级旅游景点“曲江寒窑遗址公园”,每年七夕都举行巨大的迎巧及祈福活动,努力打造中国的情人节和情人谷。内有寒窑、红鬃烈马等遗迹传说,以此地为原型,演绎出了著名秦腔折子戏《五典坡》,讲述的主要是“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

(秦腔《五典坡》剧照)

相传,薛平贵乃唐朝太子李温,当年魏妃被害,太监杜忠带著薛平贵逃出皇宫,薛平贵後为山西龙门县薛家庄收为养子,薛员外去世後,薛平贵潦落街头。王宝钏是唐朝宰相王允的三女儿,她天生丽质,聪明贤慧。到了婚嫁年龄,她看不上诸多王公贵族的公子,却偏偏对在家里做粗工的薛平贵产生了爱意。经过彩楼抛绣球,她选中了薛平贵。不料其父嫌贫爱富坚决不允。无奈之下,她与父亲三击掌后断绝了父女关系,嫁给薛平贵住进了寒窑。后来,薛平贵从军征战,远赴西凉,王宝钏苦守寒窑18年。18年来,王宝钏贫病困顿,挖光了周围的野菜,苦度日月。薛平贵历尽风险,屡遭垂涎王宝钏美色的魏虎暗算,同时也屡闯难关,战功赫赫。后来,薛平贵娶了西凉国公主玳瓒,当上了西凉国的国主。18年后归来,与王宝钏寒窑相会,封王宝钏为正宫皇后,结局圆满。后唐朝内乱,薛平贵借西凉兵铲平内乱,不料大唐天子忽然染病驾崩,太子李温(薛平贵)登基,是为唐懿宗皇帝,宝钏与代战姐妹相称,薛平贵得任大唐、西凉两国皇帝,天下大吉,功德圆满。

(曲江寒窑遗址)

该故事另一个版本的结局:王宝钏和丈夫重逢后,仅仅过了18天荣华富贵的日子,亡于闺中。……过于凄美,姑且不论。

寒窑遗址公园有联: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岁寒窑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

五典坡当地传说:寒窑周边无荠菜生长,因荠菜早已被王宝钏挖干挖净;寒窑边上有一片草地,草色为红,乃王宝钏血泪所染……

仁贵、平贵源流考

在戏曲舞台上,《汾河湾》、《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等上演的是薛仁贵及其后代的戏。而《王宝钏》、《三击掌》、《大登殿》等戏演的则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戏。戏曲中薛仁贵与薛平贵仅一字之差,背景年代相同,均为唐代,剧情又有许多相似之处。为何在戏曲舞台上会出现两薛并演?二者又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呢?

(薛仁贵画像)

薛仁贵名礼,字仁贵,绛州龙门人,出身河东薛氏世族,新旧《唐书》皆有传。史言其出身穷苦农民,太宗征高丽时从军。在辽东战场上屡立奇功,曾身着白盔白甲横扫敌阵,引起太宗注意,将其调入禁卫军。高宗继位后,宫中曾发洪水,幸得薛仁贵所救。后又多次出征高丽,多有斩获。薛仁贵武艺高强,曾一箭射穿五层甲。铁勒叛乱,仁贵率军平叛,对方派骁骑数十前来挑战,仁贵连发三箭,射死三人,吓得其余人全部投降,薛仁贵将其全部活埋。不久即平定叛乱,此即为“三箭定天山”。高宗乾封元年(666年),与李绩等同征高丽,连败高丽军于新城、扶余,经两年奋战,终于平定高丽。薛仁贵在胜利后被派镇守平壤,指挥高丽境内的常驻唐军。咸亨元年(670年),薛仁贵率唐军十万征讨吐蕃,但由于副将郭待封私自行事,仁贵部被吐蕃军四十万所围,唐军大败,战后薛仁贵被撤职。不久高丽叛乱,薛仁贵再次被启用,但不久后又因罪被流放。直到开耀元年(681年),六十八岁的薛仁贵才因大赦回朝,率军抗击突厥。突厥听说领军的是薛仁贵,吓得四散而逃,唐军大获全胜。永淳二年(683年)病死,年七十。薛仁贵的儿子薛讷(即薛丁山),弟弟薛楚玉、薛子玉的儿子薛嵩(即薛刚)、薛嵩的弟弟薛昽、薛昽的儿子薛平、薛平的儿子薛从等,在《唐书》皆有传,薛家在有唐一朝为河东望族,其妻柳氏也为河东望族柳家(柳宗元家族即为河东柳氏),为人淑娴达理,薛仁贵未显赫时,曾打算改葬祖先,柳氏言曰“夫有高世之材,要须遇时乃发。今天子自征辽东,求猛将,此难得之时,君盍图功名以自显?富贵还乡,葬未晚。”对薛仁贵的发迹有激励作用。《汾河湾》讲述的便为薛仁贵发迹后归乡事迹,大约脱胎于《唐书》传记,并糅合山西当地的民间传说。至于小说家言说薛仁贵出身寒门,与柳氏门不当户不对,后衣锦还乡,汾河打雁,乃至于后来白虎星下世、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等故事,更为民间艺人长期加工的艺术结晶。艺术来源于历史真实,但因具体需要,而超然于历史真实,变成了历史演义的艺术了。

(山西河津薛仁贵寒窑遗址)

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在历史上并无任何记载,唐王朝更无懿宗失落民间及兼任大唐、西凉两国皇帝之事。另,我们通过两个故事的相关事迹比较,也不难发现,二者在诸多地方有着明显的交错雷同,显然二者故事应该脱胎于同一个原型。那么,历史上不存在的薛平贵和王宝钏究竟是怎样诞生的呢?他们二者因何现身于舞台?并且自古以来,多个戏剧剧种都出现了“两薛并演”的现象呢?

(西安曲江寒窑遗址之“抛绣球”)

这里面,民间有两种说法:

一说:山西一富户为母祝寿请戏班子唱《汾河湾》等戏,该戏即为薛仁贵和柳英环之事。宾客散后,富户之母问戏班子薛仁贵和柳英环最后的结局,戏班班主说,据师祖相传,薛仁贵因军务在身不敢久留,数日后又别妻回到军中。柳英环常年来生活困苦,疾病缠身,又加之思夫心切,便病逝寒窑。富母听后悒悒于怀,恹恹成病。富子到处求医,百药无效。最后一当地名医探问后得知根由,便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于是,富子悬巨赏征求薛仁贵团圆的剧本。某文人为不违反历史,杜撰了一位“薛平贵”,剧名《王宝钏》。戏曲情节大同小异,只是为迎合富母心态,薛平贵登上了西凉国的王位,王宝钏成了正宫皇后,夫贵妻荣。该戏演出后,富母大喜,病也不治而愈,自此,戏曲舞台上便出现了“两薛并存”的局面。

(西安曲江寒窑遗址之牌楼)

另一说为薛家后人演绎而来,薛仁贵后来被封为平辽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部分薛家人也都随薛仁贵从河东绛州龙门迁到京城长安。长期发展过程中,留居山西的薛家族人以当地出了一个薛仁贵为荣,演绎薛仁贵故事、编写剧本演出及修建薛仁贵遗迹等等。而迁居陕西的薛家族人则要与老家山西的族人争个高低,认为薛仁贵家人后来一直生活在陕西,却让山西人出尽了风头。他们便也编了一出戏,由于不敢违背历史,于是将薛仁贵变成了薛平贵,柳英环变成王宝钏,一个虚构杜撰之戏便出炉了。

(京剧《汾河湾》、秦腔《五典坡》剧照)

结语

真假薛礼已经辨知,但历史真实并不影响人们对民间传说的喜爱。特别是在古代交通交流不发达的时候,各地的传说故事一般流传范围有限,仅限于附近地区,故而薛仁贵和薛平贵也就相安无事。山西的“汾河湾”和陕西的“五典坡”便各自诉说着自己的凄美传说。至今,两地都有流传下来的寒窑遗址,供世人吊念和瞻仰。其中薛仁贵寒窑位于河津市修仁村,村东有一土岗,状似卧虎,又加之传说薛仁贵是白虎星转世,故曰白虎岗,寒窑便处于白虎岗上,相传明清时期土炕灶迹尚存。窑南有白袍窑一孔,内塑有薛仁贵夫妻泥像两尊,战马一匹。村南有白虎塔一座,又名射雁塔。薛仁贵寒窑也称薛仁贵故里。目前为运城市文物保护单位,河津市斥资一亿元开发薛仁贵故里的工程正在进行之中。而王宝钏寒窑在近几年里啊,从规模及开发的程度上来看比薛仁贵寒窑要大,也有规模,它位于西安市南效曲江池东南鸿固塬上的鸿沟坡岸,又称曲江寒窑。寒窑简介上称,实据戏曲《五典坡》所载而建,内有王宝钏祠堂,清朝后期修建,民国二十三年,杨虎城之母孙一莲捐资又对其进行了修葺。曲江新区成立后,管委会斥重资打造升级,景区内有“飘彩楼”、“王宝钏祠”、“贞烈殿”、大雄宝殿、寒窑遗址等等建筑及景点。无数善男信女,虔诚地掏出香火钱,在夫妻分离十八年不得相见的王宝钏寒窑前,默默地许下誓愿:爱情当坚如石磐,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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