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坚:古典与自然之二,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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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坚:古典与自然之二,桐
作者:王力坚
苏轼《卜算子》的“缺月挂疏桐”相信是大家读得很熟悉的名句。以“疏桐”映衬“缺月”,营造了清幽冷寂的意境。其实,李后主《相见欢》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早就有“缺月挂疏桐”的意境——“月如钩”不就是“缺月”?“寂寞梧桐”不就是“疏桐”?梧桐属落叶乔木,夏天开花,秋天落叶,清秋时分落了叶的梧桐,可不就“疏”?李后主所谓“寂寞”,只不过是点破这意境渗透着几许淡淡愁绪。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虽不能说“月”老挂着“桐”,但“桐”确实总跟“愁” 分不开,李后主《相见欢》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显然就是为了引发下文“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王昌龄《长信宫词》的“金井梧桐秋叶黄”,便是用以映衬“卧听南宫清漏长”的愁苦。倘若时值秋雨连绵,就更增添了寒意与愁情。白居易《长恨歌》的“秋雨梧桐叶落时”,就渲染了唐明皇“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的孤寂哀愁。温庭筠《更漏子》下片,更正是以“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浓浓郁郁地营造了一个“不道离情正苦”的氛围与情境。李清照的名作《声声慢》末几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其意象、情境跟温词蛮相似,如果不是脱化于温词,也应该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为什么古人那么喜欢将“桐”跟“愁”相联系?我想这是跟古代文人的“悲秋”情结有关。在中国“天人合一”的传统观念中,大自然的四时变化与人类情感的喜怒哀乐是相通的,而事实上,四季之中,秋天万物凋零,最易触发人们的悲凉情绪,相比之下,春天万物萌生,多引发喜悦之情(尤其是少女情思),夏繁冬寂,则相对处于静止状态,所以古人说:“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 (《淮南子·缪称训》)
因此,“悲秋”,自古以来就成为骚人墨客吟咏不绝的主题。而梧桐树,是典型的落叶乔木,秋天到来,往往就是梧桐树叶先行凋落,所谓“一叶落而知秋” 的古话,说的便是梧桐叶落(见俞樾《茶香室丛钞·梧叶报秋》)。张炎《清平乐·候蛩凄断》的“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于是,以梧桐写悲秋,便成为古人常用的手法。
有时候,古人也将梧桐用于其他途径,如树干制琴(因木质好)、树叶当信笺(因叶面阔),但仍然不离愁苦之情。三国时的王粲在《七哀诗》其二中就说:“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桐木制作的琴,在这里似乎成了诗人的知己——感其人情,发其悲音。同是三国时候的蜀人侯继图某日见一片桐树叶自天飘然而下,拾而视之,上有诗云:“拭翠敛双娥,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几年后继图娶了个媳妇(任氏),媳妇说:“是妾所书也!”邪门吧?由此便有了“桐叶芳题” 的典故了,史达祖《齐天乐·秋兴》就用了这个典故写忧愁:“忧心耿耿,寄桐叶芳题,冷枫新咏。”
当然也不是说沾上“桐”就总是凄凄惨惨戚戚的,张耒的《夜坐》,写秋、写月、写夜、写桐,却有别具一格的境界:“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梧桐真不甘先谢,数叶迎风尚有声!”这里全然没有传统的“秋雨梧桐” 的凄凉衰飒,而是显示出劲挺昂扬不同凡响的情调。诗人静坐中庭,只见几片不甘凋落的梧桐叶子索索作响,令人不由想起顽强抗争的精神。因而,诗中在抒写恬静的心境、幽雅的气氛之际,也给予了桐叶由衷的赞美。
【作者简介】王力坚,原籍广西博白,国籍新加坡,文革中有多年知青经历。广州暨南大学学士与硕士,新加坡国立大学博士,任教于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逾10年,现为台湾中央大学中文系暨历史研究所特聘教授。曾任台湾中央大学中文系系主任、台湾元智大学中语系兼任教授,以及加拿大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与广西大学访问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