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了范进中举,也就读懂了人生
校园是象牙塔,为少年阻隔外面的灰暗和残酷,让人误以为悲欢只有一座塔那么大,荒诞可笑的故事都在书中。可当少年离开了象牙塔走进社会大熔炉,才发现世界上没有人人平等的神化,只有强者崇拜、弱者淘汰的社会规则。
当你弱小,周围都是小人,当你强大,周围都是好人。成年人最大的悲哀,是发现你我周围,范进中举的荒诞故事天天都在上演。
《范进中举》里,范进为中举前备受羞辱和轻视,卑微软弱得令人愤懑,中举后境遇大转,飞黄腾达。粗俗世故的屠夫丈人在范进发迹前极尽粗鄙讽刺他,在他发迹后又极尽卑微地逢迎谄媚。
年少时读到这篇故事,只觉得如此讽刺、愤懑,人物各自在书面上可悲可憎,却不知这些可悲可憎原来都有血有肉,多年后终将落在现实中,落在自己身旁。
没成就时,你是无用的现世报
范进的屠夫丈人颐指气使地坐在酒桌上,贬低他是个烂忠厚的废人,科考多年未谋得一官半职,一个芝麻大的相公还是靠丈人积德考中,自己瞎了眼找这样一个女婿。
在丈人眼中,女婿本事全无,是靠着人家舍善才得了一点小名头,找个低微的工作养家糊口已是极限,再想参加乡试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不肯出半分钱财支持他赶考。两人一个卑微至极、一个市侩至极,都如此令人生厌。
多年后,我们在繁华的城市穿梭,在城市与家乡间往返,在工作里来来回回,堆着笑脸受着冷嘲热讽时,范进与张屠户的脸在我们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变换成了现实中的种种模样。
老家盘问你“在哪儿工作,收入几何,婚嫁可好,前途如何”,然后当着众人面啧啧讥讽你“工作差、收入少、不如隔壁谁谁出息”的长辈、邻居们;自己犯了错,受了气,却将过失、责任全推到你身上,在你面前劈头盖脸训斥的领导,都顶上了那讨厌屠户的脸。
而受着冷言冷语,忍着满心愤然、满心郁结却还勉强自己笑脸迎人、努力维持脆弱关系的你我,与卑微的范进无异。在这么个只以成败论英雄的社会里,没成就的人无知无觉就顶上了“没有现世报”的名头,可憎的霸凌者与可悲的被霸凌者,谁没见过或者做过呢?
有成就时,你是天上文曲星
中了举人的范进摆脱了三十年的“废物”之名,变成了人人道贺恭祝的“范大人”。成了“大人”好处多多,成了“大人”便解决了平日的没米下锅,有了蜂拥相助的亲邻杀鸡上酒地招待了报信者;成了“大人”便再不用听大呼小叫、冷嘲热讽,只有殷勤地提着肉上门送钱;成了“大人”便成了天上的文曲星,为治疯病被打一巴掌都有上天惩罚那只“犯罪”手;成了“大人”便有平日高攀不上的乡绅亲自登门,兄谨弟恭地送钱、送宅院;成了“大人”凶神恶煞的丈人便转脸成了乖顺的小绵羊,鞍前马后赞不绝口,拿了钱对姑爷千恩万谢。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攀附权贵依然如此盛行,有成就的人依然是文曲星。马云在创业之初到处推销自己的理念却被当成骗子,人人避之不及,多年后把阿里巴巴做成世界顶级公司时,追着他求帮忙、给机会的人却多不胜数。
有了高不可攀的成就,被批丑的“外星人”也变身成了全民追捧的“马爸爸”。黄渤在访谈中说,自己寂寂无名时在剧组跑龙套,观察到的都是社会暗面,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暗自耍着心机。但当他发展好了,成功了,每个人都对自己笑逐颜开,和谐有爱。
在最寻常的办公室里,小职员来来去去从不会受到同事的谄媚阿谀,但掌控权利的领导到访时,总有人殷勤地端茶倒水,热情逢迎。
穷人在闹市,耍十把钢刀勾不到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用棍棒打不散无意亲朋。这丛林法则下的社会,依然是无能弱者人人踩上两脚,有成就的强者人人敬重。
三十多年难得一疯,一巴掌醒来还得拿出烂好人的模样
范进从二十岁开始科考,考了三十几年才金榜题名。这三十几年他都是肩不能单、手不能提,养不了家的书生,受着岳父和周围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想来他也愤懑委屈,但他始终谦卑着、忍受着,心情和压力都无从发泄。
得到中举消息的时候,范进的极度企盼、极度委屈都在一瞬间化作了极度欢喜,一时间竟发了疯。这看似荒唐的过程不过是一个压抑到顶点的人终于得以撕下憋闷的伪装,放下背负的一切苦闷,尽情释放了自己的心情。
岳父的一巴掌把他打醒时,范进又回到现实,梳洗打扮,收回不小心显露的本性和野蛮,重新披上斯文恭谨的皮囊,做回那个迂腐的儒生。
每个人在生活、工作里都或多或少承受着压力和折磨,都有着自己的苦闷、焦虑。但不管愿不愿意,我们总得披着合时宜的伪装,带上合时宜的面具应对这个世界。天长日久,总会有疲惫的时候,总有释放情绪的想法,总有做一做真实自己的念头。
有人大哭一场,有人失踪一阵,有人泡一泡酒吧,有人大吃大喝,有人在歌厅唱上整晚,有人到处游玩,有人打遍游乐厅所有游戏,有人刺激冲在赛车道上……扒下伪装,随心所欲那么一阵,长出一口气,是每个人在繁杂生活里给自己留的出口。而后,在周一的太阳升起前,须得乖乖打扮回平时中规中矩的模样,按时按点地推开家门。
成年人,谁不像范进一样崩溃过,谁又没在崩溃后重新组装好自己,继续恭谨地生活下去。时代在变,但人性未改,没被世界折磨过,天真善良不难,被世界折磨过还能有情有义不易,范进的圆滑世故不是罪,是不失本心下长出的盔甲。
范进是范进,范进也是我们,需要在无所成就时忍辱负重,可以再功成名就时放纵一把,但终归要回到生活里继续坚韧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