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我们迎来了《北京文学》70周年华诞。
《北京文学》创刊于1950年,沉淀了深厚的文学底蕴。第一任主编为老舍,汪曾祺曾任编辑部主任。著名作家杨沫、王蒙、林斤澜、浩然、刘恒都曾担任过正、副主编。70年来,一大批作家在《北京文学》发表处女作或在《北京文学》发表成名作,还有不少铁杆读者一直关注并阅读《北京文学》。数十年来他们与《北京文学》鱼水相依,有了许多值得怀恋并回味的故事。为纪念《北京文学》创刊70周年,我们陆续邀请部分作家和读者为大家分享他们与《北京文学》发生的故事,敬请关注。
寻 觅
文/江 雪
那一刻,我就站在《北京文学》的大门外,阳光直愣愣地照亮我的存在。门口的保安说,是的,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北京文学杂志社。我点头,表示知道。保安说,你进去吧。我回答,好的。可是,我的腿似有千斤重,迈不动。我仿佛来约会一位心仪已久的情人,近乡情怯,心里的紧张、忐忑不安让我举步维艰。说到底,怕的是拒绝后的失落吧。这是我此次紧张而短暂旅途中计划内的一站。多少次,我站在远方,想象杂志社的样子。我知道它不是衣袂飘飘的侠客,不是风姿绰约的奇妙风景,不过一座楼、一群人,还有成堆的稿件,大家分居案前,安静地阅读、鉴别,为相逢好的文字欢欣、喜悦,可千真万确的,却是我很久了的念想。我是打听了很多人才找到这里的。前门西大街97号。公交没有这一站,我问了几个公交车上的同伴,他们摇头,眼睛里有茫然,然后礼貌地补上三个字“不知道”。我只好问百度。仔细察看了很多遍,估摸着应在和平门东站下车。是不是应该在这里下车,我不确定,但我还是下了车。我作好了向西或者向东步行的准备。站在了前门大街的土地上,我左看看,右看看,我不知道脚尖该向西还是向东。街道两旁,皇城根那些魁梧而精美的建筑,挤挤挨挨的车流,全被忽略。我寻找的只有一个目标。最后问询的是一个大嫂,她胳膊箍着鲜红袖章,她是一个志愿者。我问北京文学杂志社怎么走,她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知道。我有些小小失望,准备继续找下一位问路者。大嫂眼睛上翻,考虑了一会儿,忽然问:“你问的是不是北京市文联啊?”我想起,在百度上,北京文学杂志社与北京文联是比邻而居,于是点头,女人惊喜地大声说:“就是这儿,就是这儿,你往西走,见大门就进,进去再问一下。”我谢过女人往西走。我知道我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了。很多年,看杂志,知道那些杂志从这个地方出来;2014年在鲁院学习,知道主编杨晓升老师就在这里。我的手机里存有杨晓升老师的电话,但我没敢拨打。没有勇气。此刻,他在看稿,还是开会?他认识我吗?一定不认识。他会接待我这个不全陌生却冒失的作者吗?不知道。看文之前,看人失败,会不会我的文章自此被打入废纸篓,永无翻身之日?这是我所担忧的。我是一个太平常的小地方来的女子,一个写字的女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除了文字,从哪个角度说,我都没有胜算。我几乎在博弈了!我徘徊在《北京文学》的大门之外。我包里装了一份稿件,写的是一个荒山野岭离群索居看守石窟的人。生生世世,年年岁岁,历尽劫难,从年轻到如今,22年的寂寞把他磨成了一块与太行山石一样的人。我曾与几个文学前辈讲起这个人,都说值得一写。如今,人心浮躁,再难找到这样不计报酬守护责任的人了。我多希望我的文章也能被刊印在这份杂志上,随着杂志走向远方、走向四方。可是,我不知道我笔下的力量够不够,火候够不够。去年的一篇小说,来到这里,后来没有了结局,还有一篇散文,也没有了音讯。或者就是这两篇稿件带给我的深深挫败感吧,让我没有了底气,可以昂首挺胸走进杂志社的大门。保安看着我。我犹豫的步伐会不会像一个胆怯的小偷?我下决心进去。真的像朝圣。信仰是什么?那一刻我明白了,你在意什么、追求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希望、你的信仰!在西藏,我看到过磕着等身长头的人,一步一跪一拜直抵拉萨,那份虔诚让人动容。此刻,我内心燃烧的火焰、我热切的目光、我心底的渴望,可不就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只是,我朝圣的目标,不是佛堂,而是文学的殿堂。手机上,有十多个文学群,多则500人,少则几十人,平日里发着自己创作的稿件,讨论着与文学有关的话题。他们何尝不是一步一叩首的虔诚而辛苦的朝圣者!他们必然有与我一样的梦!我似乎空无一人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或者,身居大楼内的北京文学社的工作人员,他们是无法体会到这种来自作者的忐忑而膜拜的心情的。我无法回答保安的目光。你找《北京文学》,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进去?我只得进去。我下决心进去。我知道里面有两位我认识的老师,但稿件产生的距离硬是把近在咫尺的我推向了这座建筑的千里之外。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在分裂,心抑或梦想在大步流星向前飞奔,身体却在犹犹豫豫似乎不得已般小心翼翼挪动。总归挪动了,脚尖向着梦的方向。我按照保安的说法,向北到头,右转,行约十米,看到一个装了防护钥匙的铁门。铁门冷冰冰地紧锁着,不知进门密码是进不去的。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里面的人接应,告你密码,你的脚步只能停留在此。我的勇气在那道门前戛然而止。进不去或者是让我止步的更好的理由。忽然又有些不甘,真的不进去吗?我绕着眼前的楼转了一圈。西面果然还有一个门,门是开着的。我站在门前,面对着开着的门,脚下已经没有了任何气力。我害怕拒绝,心薄如风中泛黄的叶片。算了,还是把稿件通过邮箱投递吧。隔着一个电脑屏幕,隔着千山万水,无论怎样的拒绝,有了风的吹拂、水的稀释,打到心头的,即便是降龙十八掌,力度也可被电脑屏幕轻轻荡开一些,动荡不至于伤及五脏六腑,喜怒哀乐不至于在人面前袒露得无畏彻底。最终悻悻决定,离开。来时的希望忽然被抽空了,脚步变得绵软无力。我一度认为,在文学之路上跋涉了十多年,“其心澹然,无所营求”,可谓已看破所谓的圈子,文字只为欢喜性情而作,以至于春节之后再无投稿。没想到,此刻,心底还是渴望着被认同!有欲就有苦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多少人能回得了头?尽管没有进去,但到底还是到了北京文学社。知道了它的位置,知道它的模样,尽管近在眼前的怅然若失让我心生悲观,但也有多年愿望终于实现的小小喜悦。真是啊,2014年秋天在鲁院学习,那么多时间,为什么不来《北京文学》转转呢?继而嘲笑自己,不像一位文学作者,倒像一个无心的游客。如阿Q,剪了头发就是革命者;看到了雪山无力攀登,却安慰自己说,毕竟看到了雪山;到此一游,且不管是否抵达风景的灵魂深处,便已足矣,不是很多游客的自我安慰么!被抽空的愿念让我的脚步瞬间变得疲惫不堪。大约三站路。一个一个脚印往回走,郁郁独行,那是朝圣者的足迹。奇怪的是,我竟然找不到到永定门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了。我在来过很多次的前门走了两个来回。前门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多是游人,是路过北京的行者,问他们,他们只有摇头的份儿。牡丹花开得正艳,不是为我,也不是为那些游人,而是为了自己,那是花的本性。后来,一位警察指给了我20路公交车停靠的站台。登上公交车的那一刻,我回头看。我就要离开了,忽然想对《北京文学》说,我不愿做你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