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欲动的春天
蠢蠢欲动的春天
◎ 朱成玉
温度的变化是细微的,不易觉察,但心中总有某个触点,在与它相互感应。就像在好多天没有生火的灶膛里点起火,炕席下面的暖便慢慢地一拱一拱地往上窜。春天,就是这样的,在阴冷冷的地表下面,蠢蠢欲动。
冬眠的心该醒了,春风正在还给我们,自由自在的呼吸。
春天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担心人们忍受不住冬天的煎熬,就通过雪花给尘世送了信,告诉我们一些温暖的消息,让我们坚信,春天的翅膀,从来都不曾收拢,哪怕一分一秒。
而现在,残留在犄角旮旯处的最后几片残雪也终于消融,它并非负隅顽抗,只是想留给冬天最后一个吻痕。
春天准时准点儿地,趾高气昂地来了。
妻子的春天是从水仙盆里悄悄踮起脚尖的嫩芽上开始的;女儿的春天是从融化的雪人的眼泪里开始的;我的春天,是从冬眠的虫子突然停止的呼噜声中开始的;一双脚的春天是从一双回力鞋开始的;一双手的春天是从涂上防晒霜开始的;一只狗的春天是从那不断掉下来的卷毛里开始的;一只猫的春天是从屋顶上类似于婴孩啼哭的鸣叫中开始的;一把铁锹的春天是从刚刚解冻的地里铲起的一锹土中开始的;一把镰刀的春天是从一块磨石上开始的;一扇窗的春天是从撕掉的窗缝纸上开始的;一面墙的春天是从有人在那里刻下“我爱你”的时候开始的……
扼住桃花的喉咙,三月开始刑讯逼供,逼迫它说出四月的藏身之所,因为三月,不想这么早谢幕,它想把四月翻出来干掉,它想独自霸着春天,让自己的生命,再延续31天。
可是马上它便后悔了自己的愚蠢和鲁莽,四月不来,它如何去。这里的春天需要把守,不然,一旦泄露半点春光,整个村庄将会是一片火海。
四月终于安然无恙地来了,将三月撵下山去。
是谁,最早地将春天注册,成为自己的私有品牌?是迎春花吧,掏空体内的暖,孕出一朵朵烫手的红,供人们驱赶料峭的春寒;是桃花和杏花吧,要么白亮亮的,要么粉灿灿的,铺天盖地,直教人看得眼睛生疼,也不忍回过头去。蓦地,感觉到繁花,正在慢慢排列着诗歌的形式;是梨花吧,如果畏惧轻寒,你躲进屋子里,错过了万顷桃颜,千亩杏脸,那么就请守住这一枝梨花的安静。
女人们在花丛间嬉戏流连,男人们在不远处观望,并心生感叹,原来,只需桃花三钱,杏花二两,便可将自己的女人调理得这般妖艳啊,白里透红,顾盼生辉。
此刻的人间,没有黑色素,当下的岁月,没有老年斑。一切都是嫩的,光滑的,柔软的。
春天,一个早晨一个样儿,清亮亮的,让人时刻怀揣着出发的心。最初的太阳在我的家里,我的女儿,太阳的核心,从睡眠中醒来,第一声娇啼,就释放出夺人的光芒。
春天,一个早晨比一个早晨鲜活,好像一眨眼,小女孩就会变成大姑娘,毛毛虫就会变成彩蝶飞走。便忍不住想向那个晨读的少年喊:喂,你翻书的手请不要太快!
春天是美丽的,可是春天也会唤醒一些记忆,使它们慢慢爬出洞穴,咬伤你。我却不怕,我有十根手指,任它去咬吧。
即便是被咬住,我也不会缩回双手,我的十根手指,指着同一个春天。
春天催促着我们去寻她——“来吧,快来吧”。
听从春天的召唤,出发去踏青。踏青是所有人的权利。我不要加班,不要加班费,不要先进个人和奖金,只要把春天的假期还给我。
我们带着零食,带着啤酒,带着相机,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在春天的野地上打滚。
我们带着小刀,去挖刚刚醒来的野菜。这就是春天,好像我们的母亲,喜欢我们与她亲近,哪怕我们刺疼了她。
春光真美,在密密的树林里,哗啦啦地倾泻下来,那是阳光的瀑布。用春光做背景,我们不停地照相,怎么也照不够。其实,像素再高的相机,拍到的也只是春天的皮毛。最美的春光在人的心里。
只要那最美的春光在,再贫瘠的土地也会种出好庄稼;只要那最美的春光在,一颗颗远方游子的心,便会不远万里地奔回来,急着在这里扎下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