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诗译读：R.S.托马斯的诗《佃户们》

鸫鸟的允诺：爱就是救赎——读R·S·托马斯的诗《佃户们》

佃户们

这是痛苦的风景。

这儿搞的是野蛮的农业，

每一个农庄有它的祖父祖母。

扭曲多节的手抓住了支票本，

像在慢慢拉紧

套在颈上的胎盘。

每逢有朋友来家，

老年人独占了谈话。孩子们

在厨房里听着；他们迎着黎明

大步走在田野，忍着气愤

等待有人死去，一想起这些人

他们就像对所耕种的土壤那样

充满了怨恨。在田埂的水沟里

他们看自己的面容越来越苍老，

一边听着鸫鸟的可怕的伴唱，

而歌声对他们的允诺却是爱。

王佐良 译

语词犹如烛光，跟随着它，我们就能到达某个幽深的所在，虽然不能看清它的全部。

R·S·托马斯被世人称为二十世纪最强硬、最纯洁、最持久的抒情诗人之一，但他的诗却是没有抒情的抒情诗。他的诗没有抒情是因为，他从来不歌唱，他的诗没有浓烈的情感的渲染，只有看上去非常冷静的细节的描写，并且这些细节的描写非常简练，从而所勾画出的情境也非常简练，就是白描。他的诗有抒情是因为，尽管只是一些简练的细节和白描的情境，但我们只要沉入其中就会生出相应的情愫；或者说，托马斯看似无情却有情。他的强硬、纯洁、持久或许也源于这种节制吧。

作品越是简练，语言就越关键。因此，阅读托马斯的诗，进而走进他笔下的世界，语词是航标。

我们就沿着语词的指引，走进“佃户们”的世界，走进托马斯所看到的“佃户们”的世界吧。

触目所及，首先是诗题“佃户们”。这是一个沉重的语词。佃，意味着在土地上劳作，意味着经济上的依附和被剥削，意味着贫穷、挣扎。佃户们就是一群被地主剥削、在贫穷中挣扎的人。

所以，开篇就是，“这是痛苦的风景”。

这风景首先是佃户们看到的风景。对于佃户们而言，他们所能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都是痛苦的。这里的一切人，这里的一切物，这里的一切事，都是痛苦的。过去是痛苦的，现在是痛苦的，未来还是痛苦的。他们的整个世界都是痛苦的。他们就是痛苦的聚集。

“这儿搞的是野蛮的农业”。靠着自己的双手，在贫瘠的土地上，起早贪黑，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不论寒暑没有休歇、没有希望地重复劳作。这是痛苦的。

“每一个农庄有它的祖父祖母”。祖祖辈辈都是佃户，子子孙孙还能不是佃户吗？一切已命中注定。这是痛苦的。

“扭曲多节的手抓住了支票本，像在慢慢拉紧套在颈上的胎盘”。就这一点微薄的收入，还要分出一大部分给地主，这不公平，恨啊。于是，扭曲的手在撕扯支付地租的支票时，仿佛不是在撕扯支票，而是要扼杀什么。这是痛苦的。

“每逢有朋友来家，老年人独占了谈话”，“孩子们在厨房里听着”。老人、孩子们悠闲地打发时光，而他们为了养家糊口，却不得不迎着黎明大步走在田野，继续那没有希望的劳作，并一路上心中充满了对某些人的怨恨，像恨他们所耕种的土地那样地恨，以至于恨恨地等着有人死去。在悠闲的映衬下，恶劣的心境更显恶劣。这是痛苦的。

“在田埂的水沟里，他们看自己的面容越来越苍老，一边听着鸫鸟的可怕的伴唱”。对着田埂的水沟，他们看着自己苍老、憔悴的面容，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刻在脸上，都堆在心头，于是，他们愈加显得苍老，行将就木，而鸫鸟的歌声就如可怕的挽歌。至死都看不到希望，生有何益？但他们还活着，似乎还不得不活着，不甘又无望地活着，无望又不甘地活着。如何得救？！这让他们痛苦。

这就是佃户们眼中的世界，痛苦的、绝望的世界。这是一道痛苦的风景。

但真的只有痛苦吗？真的没有希望吗？

如果还有欢乐，还有希望，那么，欢乐在哪里？希望在哪里？

鸫鸟的歌声就是欢乐，鸫鸟的歌声就是希望。

鸫鸟有什么呢？鸫鸟为什么歌唱？

除了任它飞翔的天空和栖息的大地，鸫鸟似乎一无所有，但它歌唱，为自己歌唱，为一切人歌唱，为一切有情之物歌唱，为一切有情和无情之物歌唱，因为，活着就已经是一种恩典，就要感恩，就要去爱，爱自己，爱一切他者，并为此而欢乐，而歌唱。

所以，鸫鸟的歌声就是欢乐，爱的欢乐。

如果活着，还能去爱，并为爱而欢乐而歌唱，还希望什么呢？

不用了。希望不在别处，希望就是爱本身，并为爱而欢乐而歌唱。

所以，鸫鸟的歌声就是希望，爱的希望。

所以，爱就是救赎。这就是鸫鸟的歌声对佃户们的允诺。

但是，在黑暗中痛苦、绝望的佃户们听不见鸫鸟的允诺，因此，对于有情的旁观者而言，这又构成另一道痛苦的风景。

那就祈祷吧！

2017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