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有坏人,就怕坏人比好人能干

俗话说,好人多无用。

按照过去的说法,最上等的人才是德才兼备,其次是有德无才,其次无德无才,最后是无德而有才。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所谓的好人都是无德无才的那种,也就是所谓平庸的人,有德无才的算是好的了,真正有德有才的少之又少。

对皇帝来说,麻烦的地方在于,他是需要有人替他办事的,尤其是皇帝还经常必须办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看不起的俗事,也就是事务性的工作。所以,皇帝用人不能光注重道德水平,还得看办事能力。而那些经常为皇帝办事而且办得好的人,很显然也更容易得到皇帝信任。

宋太祖和宋太宗作为开创之主,能力当然是比较强的,所以他们识人用人的能力也更好。即使碰到有才无德的人,他们也能够驾驭得了,可以把这种人的才能用好,同时尽可能避免他们无德的一面带来的弊端。

但真宗只能说是中主,识人用人能力都要差不少,所以他一方面要用李沆、王旦这种才德兼备的人,也要用寇准这种小节有亏但大节无亏而且有决断力、有担当、工作能力比较强、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还必须用王钦若、林特、丁谓这种品行不端但是工作能力特别强的人。

王钦若家乡江西新余的王钦若塑像

澶渊之盟是在寇准的主持下才达成的,换来了宋辽两国长达百年的和平。所以,真宗在之后也是很看重寇准的。但是王钦若跟真宗说,寇准这种做法其实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而陛下你就是寇准的赌注。因为,澶渊之盟达成之前的宋辽战争,宋军并无必胜的把握,寇准却力劝真宗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所幸宋军的临场发挥不错,这次并没有遭遇重大挫折,所以真宗完好无恙的回到了汴京。

可是打仗这种事,两军交战之际,本身是有很多偶然性因素会影响到战争的形势发展的,如果出现不利的情况,宋军再像之前几次北伐那样突然全军崩溃,真宗就很危险了。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王旦在奉命回京主持留守的时候,才特意问真宗,如果十天没有捷报,我怎么办?而真宗想了一会儿,也只能回答他,立皇太子。也就是说,真宗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从客观上说,寇准的做法当然是很危险的。真宗实际上也清楚,但真宗之前并没有像王钦若这样想过,他在澶渊之战中充当了寇准孤注一掷的赌局的赌注。王钦若这样说,带给真宗心理上的冲击可想而知。接着,王钦若又说,城下之盟,春秋耻之。真宗就更加心里不舒服了。然后,王钦若就劝真宗开始搞封禅,来挽回颜面。

王钦若除了“有智数”,反应快,很会说话,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他肯亲细务,干具体的事务性的工作。从五代到宋真宗的时候,历代欠税积累下来已经很多了,但是没有人整理过。王钦若做三司使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让下面办事的人全部整理好,拿给真宗,请真宗直接宽免。真宗看了之后大惊说,积欠这么多,先帝难道不知道吗?王钦若说,先帝当然知道,只不过先帝把这些留下来给你收买人心的。

真宗听了王钦若的话,就想搞封禅,但是他也知道,这事儿很费钱,就担心国家财政是不是困难。这时候是丁谓担任三司使,就找丁谓来问。丁谓知道真宗其实内心很想干这个事,所以就迎合真宗的意思说,国家财政足够支持搞封禅。真宗一听财政能够支持,就决心搞封禅典礼,同时在全国各地大建宫观祠庙,靡耗财政。

影视剧中的真宗封禅

封禅之后,真宗又按照王钦若所说,想建造玉清昭应宫,但是又担心外界影响不好。丁谓说,陛下建一个玉清昭应宫,是为了奉祀上帝,而且祈祷皇嗣,谁敢议论,你就用这个理由回复他。果然,当时的宰相王旦听到这个消息后,密疏劝谏,让真宗别搞,真宗就照丁谓说的说,说我建玉清昭应宫是为了祈皇嗣。王旦果然就无话可说了。

丁谓少负才名,曾经和自己的朋友孙何拿着他们的文章,一起去拜见宋初著名的文人王禹偁,王禹偁称之为奇才,时号孙丁。丁谓人也很聪明,“机敏有智谋,憸狡过人,文字累数千百言,一览辄诵。在三司,案牍繁委,吏久难解者,一言判之,众皆释然。善谈笑,尤喜为诗,至于图画、博奕、音律,无不洞晓。每休沐会宾客,尽陈之,听人人自便,而谓从容应接于其间,莫能出其意者。”

真宗时期,四川发生了王均之乱,朝廷调贵州、湘西、鄂西一带的少数民族前往参与平叛,但这些人本来就对朝廷不满,到了前线,反而投降了王均。丁谓刚好奉命到四川工作,他到任后,很快就搞定了这些少数民族,他们不仅不再参与叛乱,反而利用盐粮贸易充实了当地的军粮储备,为军队平叛提供了支持。“召其种酋开谕之,且言有诏赦不杀。酋感泣,愿世奉贡。乃作誓刻石柱,立境上。蛮地饶粟而常乏盐,谓听以粟易盐,蛮人大悦。先时,屯兵施州而馈以夔、万州粟。至是,民无转饷之劳,施之诸砦,积聚皆可给。”

澶渊之战,丁谓奉命在山东方面工作,“知郓州兼齐、濮等州安抚使,提举转运兵马巡检事。”辽兵来了之后,老百姓为了躲避战乱,纷纷南逃,在渡口争渡,而本来在渡口来往渡人做生意的船夫们为了获取高额利润,就不太积极,故意抬高价格,造成渡口秩序混乱。大战之际,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是很危险的。丁谓知道了这个情况,就把当地监狱囚禁的死罪罪犯找来了几个,冒充船夫,然后在河边行刑。船夫看到了,都吓坏了,就不敢再故意抬高价格、耽误转运了。

真宗前期任用的宰相如李沆、王旦,都崇尚清静无为,虽然个人品德方面都很不错,但过于清静无为,他们引用的人也大多数是他们这个风格,有德无才,乃至无德无才的居多。这样,就造成了很多事情因循守旧,缺乏担当,干部普遍办事能力不高,官僚主义横行。在这样的环境中,王钦若和丁谓这种聪明能干的人就很容易出头,尤其是在平叛这种特别需要临机决断能力的事情上表现比较好,他们就得到皇帝了的欣赏。

不光皇帝欣赏,寇准也一度很欣赏丁谓。丁谓也巴结寇准,寇准就引荐他当了参知政事。两人都在中书省办公,寇准吃东西沾到胡须上了,丁谓就起来帮寇准擦掉。寇准为人比较直爽,就开玩笑说,你都参知政事了,还给人擦胡子?这样就得罪了丁谓,丁谓就怀恨在心。后来,真宗病重,太监周怀政阴谋搞政变,拥立太子,重新让寇准做宰相。丁谓发现了这个阴谋,告诉真宗,真宗就加重了对寇准的贬责,直接贬到雷州司户,编管居住。

丁谓画像

真宗后期沉湎于营建宫观祠庙,崇奉道教神仙,很大一部分责任在王钦若和丁谓。所以,当时的名臣张詠曾直接跟真宗说,“乞斩丁谓以谢天下,然后斩臣以谢丁谓”,不惜以自己一死来搞死丁谓。这当然不能成功。当时的另一位宰相李迪,为了把丁谓拉下水,不惜在皇帝面前直接和丁谓吵起来,希望皇帝能把他和丁谓都罢相出外,但结果是他真的被罢相出外了,而丁谓却在第二天接着陛辞的机会又让皇帝回心转意了,收回成命,他又继续当他的宰相。

王钦若和丁谓劝导皇帝大搞封禅、祭祀,虚耗财政,搞得民怨沸腾,不光是他们迎合皇帝的意思,而且他们自身确实也比较喜欢搞迷信这一套。王钦若还曾自己主编过一套道教经典,丁谓在后来被贬官到崖州和雷州的时候,也曾写过不少佞佛的诗文。

真宗临死时,遗诏让刘皇后同处分军国事,诏书经过中书省画押时,丁谓给加上了个“权”字。这当然是为了方便他自己弄权。不过,也因此,他也得罪了刘皇后。之后,因为太监雷允恭在监修真宗陵寝的时候擅自移动了方位,事发后被诛,丁谓也以交结雷允恭被贬官。之后,他私通一个女道姑并帮她搞各种迷信活动,而被进一步贬官,直至贬往崖州。而王钦若则一直混得不错,仁宗亲政后,他还曾回朝担任过宰相,一直到他死,皇帝都没有把他当坏人。直到他死后过了许久,仁宗才发现,王钦若是个坏人。

王旦很有识人之明。他曾跟人说,丁谓的才具可以做宰相,但是他人品不好,不能独相,如果能有品德好一些的人从旁辅助,会更好一些。这意思是说,有能力的坏人不是不能用,而要看皇帝能不能驾驭得了,能驾驭得了也可以成为干吏能臣,驾驭不好就会败国丧家。丁谓如果碰到的是太祖、太宗这样的皇帝,大概也可以以能干出名,但是他碰到的是不过中人之姿的真宗,驾驭不了他,他就独揽大权,飞扬跋扈了。而且,当时的其他名臣们在与他的斗争中纷纷败下阵来,也无法制约他。也就是说,不说工作能力,光是搞政治斗争,丁谓也要比当时的寇准、李迪、马知节、王曾等人高不少。但对宰相这样的工作岗位来说,政治斗争难道不也是工作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吗?

除了政治斗争能力,就是以工作能力而言,当时其他重臣中,大概也就只有寇准比丁谓强,其他人都比不上他。而且,王钦若、丁谓早年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就是以工作能力突出而得到快速提拔的。能力本身是没有错的,就像钱一样,这是中性的,可以用来办好事,也可以用来办坏事。到底是用来办好事还是办坏事,就看这些有工作能力的人被放在什么位置上,希望他们干什么。

所以,人常说不怕坏人多,就怕坏人有能力。这话不完全对,如果有好人也有能力,就用不着这种有能力的坏人了。真正可怕的是好人也无法制约坏人用他们的能力来干坏事。像王钦若和丁谓这种人,并没有特别固执的观念,只是投机分子而已。他们完全可以用来干好事,也可以用来干坏事。那种心术不正,而且有自己特别固执的观念和理想的坏人也并不多,可是一旦有,而且到了重要的岗位上,那可能就要干不一般的坏事。北宋后期的新党章惇差不多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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