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诗歌28首: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我们仿佛绑着腿,一路蹒跚,
就像行走的天鹅那样笨拙。
而死去——放下一切,不再感觉
我们每日站立的坚实的地面——
就像天鹅降落湖水时的忐忑。
等待它的是水温柔的迎接,
仿佛充满了敬畏和愉悦,
分开的细流守候在两旁;
而它,无限沉默,无限清醒,
尊贵,优雅,冷漠如冰,
开始在新的国度里滑翔。
灵石 译
它显得空虚,在这凋萎的树林。
可这鸣声又这般地圆润,
当它静止在那创造它的一瞬,
宽广地,就像天空笼罩着枯林。
万物都驯顺地融进鸣声里,
大地整个躺在里面,无声无息,
飓风好似也对它脉脉含情;
那接下去的一分钟却是
苍白而沉默,它仿佛知道,
有那麽一些东西
谁失去了都会丧失生命。
机械排挤掉我们的手腕。
你们不要让过度迷惑,
赞美“新”的人,不久便沉默。
因为全宇宙比一根电缆、
一座高楼,更是新颖无限。
看哪,星辰都是一团旧火,
但是更新的火却在消没。
不要相信,那最长的传递线
已经转动着来日的轮旋。
因为永劫同着永劫交谈。
真正发生的,多于我们的经验。
将来会捉取最辽远的事体
和我们内心的严肃溶在一起。
1922,米索 冯至 译
从无尽的渴慕中生出有限的
行动,象喷泉软弱地升起
又颤栗着迅速地弯下腰去。
可是,在这飞舞的泪珠里,
也展现了平时对我们不出一声的
我们自身那欢乐向上的力。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
不向你的灵魂接触?我怎能让它
越过你向着其它的事物?
啊,我多么愿意把它安放
在阴暗的任何一个遗忘处,
在一个生疏的寂静的地方,
那里不再波动,如果你的深心波动。
可是一切啊,凡是触动你的和我的,
好象拉琴弓把我们拉在一起,
从两根琴弦里发出一个声音。
我们被拉在什么样的乐器上?
什么样的琴手把我们握在手里?
啊,甜美的歌曲。
1907,卡卜里
冯至 译
自成一统、甘美无比的扁桃——
直到一切星辰的这一切
就是你的果肉:请接受我的膜拜。
哦你感到你已一无牵挂;
你的果皮达到了无限,
那里正有浓郁的果酱在凝聚,
而外面是一个光体在帮忙,
因为高高在上是你的太阳
在圆满而炽热地旋转。
但你身上却已开始长出
比太阳更高的东西。
当世的主人占有了它们,
烈火中造就了机器,
隆隆效命于他的意欲,
但它们没有带来幸福。
乡思的矿石执迷着
要从钱币中离去,从那
引导它驶向生命之迷津的铁路上离去。
它傲然回绝了工厂和金库,
没有被卑鄙地溶化,而是
复归于坦荡的群山,
随后,群山将又一次关闭。
它们使我的知觉更加深沉;
像批阅旧日的信札,
我发现我那平庸的生活已然逝去,
已如传说一样久远,无形。
我从中得到省悟,
有了新的空间,
去实践第二次永恒的生命。
有时,我像坟头上的一棵树,
枝繁叶茂,在风中沙沙作响,
用温暖的根须拥抱那逝去的少年;
他曾在悲哀和歌声中将梦失落,
而今我正完成着他的梦。
她们已经对他习惯了.然而当
die Küchenlampe kam und unruhig brannte
厨房灯被送来,并且不安地燃烧在
im dunkeln Luftzug, war der Unbekannte
黑暗的气流里,那个陌生人
ganz unbekannt. Sie wuschen seinen Hals,
仍然是个彻底地陌生人.她们檫洗他的喉咙,
und da sie nichts von seinem Schicksal wußten,
因为她们对他的命运毫无所知,
so logen sie ein anderes zusamm,
她们就为他编造了另一个命运 ,
fortwährend waschend. Eine mußte husten
在为他檫洗的时候.其中一个女人要咳嗽
und ließ solang den schweren Essigschwamm
只好把沉重的蘸醋抹布放在
auf dem Gesicht. Da gab es eine Pause
他的脸上.这给了第二个女工
auch für die zweite. Aus der harten Bürste
暂停的机会.硬毛刷子上
klopften die Tropfen; während seine grause
水滴溅下来;他多毛
gekrampfte Hand dem ganzen Hause
蜷缩的双手,正想对整个屋子
beweisen wollte, daß ihn nicht mehr dürste.
证明,他已经不再口渴.
Und er bewies. Sie nahmen wie betreten
而他如此证明了. 她们重新干活,好像受了窘,
eiliger jetzt mit einem kurzen Huster
干得更快,咳嗽更短
die Arbeit auf, so daß an den Tapeten
以至于在墙纸上
ihr krummer Schatten in dem stummen Muster
沉默的花纹中她们弯曲的影子
sich wand und wälzte wie in einem Netze,
翻卷着跳荡着好像在一张网中,
bis daß die Waschenden zu Ende kamen.
直到洗尸女干到尽头.
Die Nacht im vorhanglosen Fensterrahmen
夜晚在没有窗帘的窗框里
war rücksichtslos. Und einer ohne Namen
毫无顾忌.而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lag bar und reinlich da und gab Gesetze.
躺在那里赤裸并且纯洁地给出了法律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冯至 译
如同手中的一根火柴,刚刚点燃便朝四周伸出颤动的火苗。她的圆舞光辉热烈,在围观者当中也是像这样颤动着扩展开去,忽然间变成了一团火焰!
我在这世上太孤独
还不够
使这钟点真实地变神圣。
我在这世上太渺小,但渺小得
还不够
成为你面前的某个事物,
黑暗而轻灵。
我需要我自由的意志,希望它能伴随
那条通向行动的道路;
我希望在所有的时间请求疑问,
那儿有些东西在上升,
成为那些知情者之一,
否则孤单而独立。
我渴望映现出你最丰富的完美,
绝不因盲目或者太苍老
以致无法举起你沉重摇晃的影象。
我应该打开。
我不希望停留在所有欺骗和歪曲之地;
因为在那我会变得不忠诚,不真实。
在你之前,我渴望自己的良心
能够真实,
期盼描述我自己就象我曾长时间观摩的
一幅画,它靠近我,
象一个我学习和领会过的新词,
象那每天的水壶,
象我母亲的脸,
还象一只船,它带着我孤单地
穿越那致命的风暴。
张祈 译
(1899年9月22日,柏林—施马尔根多夫)
译注:此诗为里尔克诗集《定时祈祷文》中《关于僧侣的生活》第8首。
一个酒杯,任何一个酒杯倾饮,——
又像是随后那酒杯的主人
把它放开,收藏,好似它并不存在:
命运也焦渴,也许有时拿动
一个女人在它的口边喝,
随即一个渺小的生活,
怕损坏了她,再也不使用,
放她在小心翼翼的玻璃橱,
在橱内有它许多的珍贵
(或是那些算是珍贵的事物。)
她生疏地在那里像被人借去
简直变成了衰老,盲瞆,
再也不珍贵,也永不稀奇。
云体一般地迅速,
一切完成的事件
归根都回到太古。
超乎转变和前进之上,
你歌曲前的歌音
更广阔更自由地飘扬,
神弹他的琴。
苦难没有认清,
爱也没有学成,
远远在死乡的事物。
没有揭开面幕。
唯有大地上的歌声
在颂扬,在庆祝。
1922,米索
冯至 译
他们将不会有后嗣。
他们的儿子还未长大,便被死亡领走,
他们虚弱的女儿很快就会厌弃
争夺那对她们来说易损的皇冠。
暴徒将皇冠砸毁,碎片散落
世界的统治者,精明而勇猛,
在锻火中溶化,生成新的力量
悄悄地滋养他的野心,
但命运并不接受他的雇佣。
矿石有思乡病,它渴望
逃离铸造的命运,铸造
使生命变得贫乏。
从金库,从铸造车间
它渴望沿着像血管似的矿脉,
流回到崇山峻岭中,它正是来自那里,
埋藏又一次使它安然无恙。
当年一个青年的双足,
我战兢兢脱下鞋来洗濯;
它们在我的头发里迷惑,
像荆棘丛中一只白色的野兽。
我看见你从未爱过的肢体
头一次在这爱情的夜里。
我们从来还不曾躺在一起,
现在只是被人惊奇,监视。
可是看啊,你的手都已撕裂:——
爱人,不是我咬的,不是我。
你心房洞开,人们能够走入:
这本应该只是我的入口。
现在你疲倦了,你疲倦的嘴
无意于吻我苦痛的嘴。——
啊,耶稣,何曾有过我们的时辰?
我二人放射着异彩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