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记
文|秦建萍
我们中国很多地方都有这句俗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小时候属于乖娃儿那一类,很少挨父母骂,更莫说挨打了。
但也有一些上房的时候,记忆里有那么几种情形:
第一种,是秋收时节,农家人大都会在房顶上晒玉米、棉花、红枣、花生等需要蒸发果实内水分的农产品,以利于长期储存。当然,这种晒秋与江南地区,尤其是江西、安徽等地那色彩斑斓,形态各异,自成风景的细致精巧无法比拟,但一样有一种让人喜悦的属于北方的质朴和大气。这时,我常常是房顶上那个摆放玉米、翻晒棉花、梳理红枣花生的小帮手。那个年代,农村的砖瓦房还比较少,多数房屋都是土坯垒起来,外面用麦秸和泥抹就的土房,虽然简陋,但冬暖夏凉,微微起脊两边缓坡的屋顶,最适宜晾晒农产品,既美观又实用。那会儿,晴朗的天空,透亮的阳光,金黄的玉米,雪白的棉花,通红油亮的大枣,将黄土的屋顶遮盖,我在其间快乐地来回跑,像一只想飞往天空的小鸟,无法掩饰内心的兴奋愉悦。
第二种,是暑热未退的夏夜,父亲带着我在屋顶纳凉。东坡先生说“高处不胜寒”,我们的劳动人民深谙此理。炎热的暑天里,父亲有时会在晚饭后,去偏房(比正房矮一些,而且屋顶更平缓)的屋顶上乘凉。他在屋顶上铺上谷草打的席子,席子上再铺一床薄褥子,有时褥子上再铺凉席,躺在上面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假寐,但往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总喜欢粘着父亲带我上偏房上玩儿,因为我可以躺在他旁边看月亮或者星星,那时候,夜空那么深邃,高远,让人神往。有月亮的时候,能看到月亮在薄薄的云朵里穿行游移,像舞台上舞女挥动水袖的慢镜头。嫦娥悔偷灵药、玉兔捣杵、吴刚伐桂,也都是悄无声息的吧?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那么密,却那么清晰,牛郎织女的故事在小小的脑袋里反反复复,每次想起牛郎一年辛劳,只能在七夕这天挑着两个娃儿去见母亲一面,心里就漫起无边的哀伤。后来,也会随着父亲渐渐响起的鼾声不知不觉睡着了。一直到母亲感觉我们都该到屋里炕上睡觉了,把我们喊下来。母亲不准我们在屋顶睡,说夜里会下露水,潮气重,对身体不好。可是,她的关心和爱护都给了我们,却不够爱惜她自己的身体,早早地离开了我们……[大哭]
第三种,是爬上房顶摘树叶编手工哄小妹。小妹比我小四岁,性格和我正相反,女孩子里少见的调皮顽劣。尤其是下午父母下地,我在家独自看管她的时候,为了哄她不哭着找妈妈,我经常在她午睡时做很多准备工作。其实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很听我的话,一来没有父母可以仰仗,她就乖乖地向我示好。二来我对她的爱护也让她感觉安全,温暖。每次看到她乖乖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把我所有能哄她开心的本领都使出来。这时候,我常让她在院子里待着,爬上房顶去摘槐叶梗,给她编“果子”。我家房后是三奶奶家,她家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杨槐树,就挨着我家后房檐,高大的树冠在北侧房顶上伸展出一大片枝叶。我掰下一大把叶梗,把叶子全捋掉,只留下细长的梗。小心地从房顶下来,把叶梗摆到小妹面前,教她编“果子”。把每根叶梗弯成一个两端搭接的椭圆环,然后两个对叠交叉,轻轻一抽,就成了一个中间是圆环,两端各两根长长的翅子的小玩意儿。我们小孩子管它叫“果子”(“油条”的俗称),或许是取自炸油条就是抻着面块两端一扯之形象。现在回忆起来,我和小妹相对编果子的画面,温馨而美好,那种不用刻意地享受大自然赋予农村孩子乐趣的浑然天成,是现在的农村孩子也未必能体会到的了。
今天(2020年11月15日)寒衣节,照例回老家给母亲上坟,二叔今年新故,哀思更添。但在墓前把我们的想念和寄托表达后,回到熟悉的农家小院里,那份儿时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二叔在时,也是喜欢这样宠着我们,带我们一起寻找农活儿中的乐趣的。 唯独一点让我诧异了:儿时,我虽然喜欢上房,但下来时常常会怕,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以至于晚上做梦也常有蹲在高高的房顶上看着没有爬梯的墙,惊惧得不知所措。但现在,无论上下,都没有丝毫的胆怯了。或许是年龄大了,知道如何掌握平衡,心里有了笃定的安全感。再想深层次原因,应该是历经世事无常,心有定处,无所畏惧了。
(作者秦建萍,河北省沧州人,供职农行沧州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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