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他一直在等王菲
王家卫是依靠感觉去创作的人，他的作品中有着游离在情节之外的留白，是情绪，也是情怀。
他所寻找的一个感觉上的点与完美无关，甚至与剧情和表演无关，他仅仅在寻找女性身上，一种转瞬即逝的情绪。
王家卫擅长打造氛围感美人角色，提及他的电影与镜头感，定会有一个女人，让你无法忘怀。
张曼玉、李嘉欣、王菲、章子怡、林青霞……从《旺角卡门》到《花样年华》，女性始终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存在于他的电影作品中。
那种感觉强烈，却不失分寸。
只拍一种电影，只用那几个女演员。她们的眼神里，有天真也有执拗。
站在当下的时间维度，回望那个时代的一张张女性面孔，令人感怀，毕竟，她们见证了属于王家卫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诞生与没落。
在香港导演圈，王家卫是个文艺范儿十足的另类，他熟读法国小说、俄国小说甚至拉美小说，在成为导演之前，他的艺术文学储备已足够丰富。
演员对王家卫来说至关重要，他总是先确定演员，再确定演员演什么。
1988年，王家卫执导处女作品《旺角卡门》。
具有鲜明个性的他，大胆选择了在这之前被称为“花瓶”的张曼玉。
1988年电影《旺角卡门》阿娥（张曼玉 饰）剧照
30岁的王家卫和24岁的张曼玉第一次见面，气氛紧张，他看出女孩子的惶然无措，对其说：“演戏其实没那么难，你如果想表现悲伤，就需要先忍住，不能直接哭出来。”
看关系稍微缓和了点，王家卫追问：“如果你男朋友要和你分手，你会怎么办？”
“一哭二闹三上吊。”
“行，那你这么演，我看下。”
最后，张曼玉出其不意地成为了《旺角卡门》的女主角阿娥。
彼时的她，还未有旗袍着身之风韵，低眉顺目下却不失倔强，两坨婴儿肥衬托出少女的青涩。
《旺角卡门》是张曼玉严肃表演的起点，那场分别戏，30秒的特写镜头里，她在车窗外眉头紧蹙，将爱人离别的委屈藏在心底，少女心事总是诗。
1988年电影《旺角卡门》阿娥（张曼玉 饰）片段
两年后，饰演苏丽珍的张曼玉与饰演旭仔张国荣，一起出现在了《阿飞正传》里，那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性，含蓄、温柔、不善言辞。
1990年电影《阿飞正传》张曼玉与张国荣 剧照
苏丽珍因为那一分钟爱上了风流倜傥的旭仔，张曼玉因为那一分钟，开始被更多的人注意到。
那之后的张曼玉，打破了“花瓶”的标签，她可以很好完成对于女性美的演绎。
演了多部王家卫电影之后，张曼玉说：“王家卫在我最低落的时候出现，他让我有了自信，十年前，我开始想突破自己，但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去配合，而王家卫就是那个人。”
婉约派诗词中有这样一句：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其实王家卫电影中的女演员从五官到身材，都很符合宋代美女的标准。
一切都是淡淡的，不丰腴，也不失妩媚。
2000年电影《花样年华》
苏丽珍（张曼玉 饰） 剧照
1992年，演完徐克《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的林青霞，一袭红衣走红大江南北。
这年，王家卫找金庸买下《射雕英雄传》中“东邪西毒”的故事。
拍拍停停，这部文艺武侠片直到两年后才完工，这在香港电影界是极其罕见的现象。
林青霞饰演的慕容嫣/慕容燕，叙述了一个关于伤害的爱情悲剧，她的眉眼是战争，她的笑靥是战后的和平，带有一点神秘感的男人味。
徐克说：“五十年才能出一个林青霞，她高贵里带着一种英气，比男人还英俊。”
张曼玉在其中是欧阳锋的挚爱，她有着无望的感情，但又似乎看透了一切，常常扶窗盼守：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其实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有些事会变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赢的那个，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
因为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可以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
眼神中，是落寞与沧桑。
1994年电影《东邪西毒》大嫂（张曼玉 饰）剧照
一片苍凉的沙漠下，是一群各有心事的人。他们有着相似的悲伤眼神，疏离的情绪，他们总在张望山的那边，后来已经不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了。
这就是王家卫的世界，模糊不定的表象下面隐藏着脆弱与敏感。
爱情。无关爱情。
能理解王家卫悲悯情怀的人，不会对人生的幻灭感理解不深。
最终，留下的只有漫天的黄沙与背影。
拍这部作品时，他还拿出两个月的时间，把一直想拍的日常爱情故事拍完了，并给它起名《重庆森林》，林青霞也随其回到香港。
后来她回忆拍摄《重庆森林》的场景：
当时整部戏王家卫就让我在重庆大厦走过来，再走过去，也不告诉我剧本，所以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演的是一个女明星，直到开枪那场戏，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女杀手。
1994年电影《重庆森林》女杀手（林青霞 饰）剧照
1994年，对林青霞来说是具有难忘意义的。这一年，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和《重庆森林》让她获得种种荣光。
然而在这样一轮无比热闹的盛事之后，刚刚迈入40岁的她对外宣布暂时息影，要去饰演另外一个角色“林青霞”，她嫁给了香港商人邢李原。
在回忆王家卫时，她说与他的合作是一种“折磨”，但非常值得。
林青霞曾表示，《东邪西毒》这部电影自己看不懂。她不明白到底谁爱谁？为什么每个人说话都不看对方的眼睛，好像对着空气在讲话。
但数年后她重看《东邪西毒》后，在自己的书中写道：
十四年后，不仅我看懂了，其他人也都看懂了。即使拍了一百部电影，仍然因为没有一部自己满意的作品而感到遗憾。看完《东邪西毒》，我跟导演说：“我少了遗憾，多了庆幸。”
彼时的林青霞，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54岁的她从清纯玉女，演到刀里来剑里去的男人，见多了人世浮沉和电影潮流的起落。
她经历了过去的时代，身上有着难忘的故事和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有的人已经去世，有的人已经老了，林青霞还在追忆。
王家卫是个心气蛮高的人，但他却毫不吝啬对她的赞美：
“王靖雯是我拍所有女演员里面最特别的一个，因为她不用力的，演戏不需要用力，她很有天赋。
你叫她做什么，她有办法让这个角色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她是很无所谓就做到了，但是，你看她这部分的时候又会觉得就是要她演才行。'
这个人，是王菲。
1994年电影《重庆森林》阿菲（王菲 饰）剧照
一个“不会演戏”的女演员，一个不拘泥于怎么拍的导演，相遇之后，便有了那部著名的《重庆森林》。
在这部电影里，王菲不像是在演戏，更像是在体验某种生活。
她的放肆与不按常理出牌，恰到好处，毫不做作。
阿菲跳脱于在这之前任何一个王家卫镜头下的女主角，将收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声，留着利落的短发，脸上是漫不经心的随意，她不过是演绎了自己。
1994年电影《重庆森林》阿菲（王菲 饰）片段
王菲游荡式的表演方式，与片中戴上假发努力使人看不出她是谁的林青霞一比较，确实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她偷偷潜入梁朝伟的小房子，在那里晃来晃去，灵动的眼神，将角色的鬼马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让人印象深刻。
在速食店打工的个性女孩阿菲与警察663在香港的街头上演暗恋故事，背景音乐便是那首《梦中人》。
梦中人 王菲 - 胡思乱想
“陌生人，怎么走进内心，制造这次兴奋；
梦中人，多么想变真，我在心里不禁。”
1994年电影《重庆森林》
阿菲（王菲 饰）经典片段
王家卫拍电影是出了名的慢，然而这部电影从剧本出来到拍摄完成，仅仅用了两个月，最终呈现的效果也极好。
它不但使王家卫捧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也让已经很红的王菲再次翻红，获得了瑞典斯德哥尔摩电影节最佳女主角。
糊里糊涂拍戏，又糊里糊涂拿奖。对此，菲姐回应：“很幸运，也很奇怪，我觉得只是个偶然的机会。”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合作，《重庆森林》过后，王家卫等了她很久，那是十年之后的事情。
1994年电影《重庆森林》阿菲（王菲 饰）剧照
王家卫曾说《堕落天使》是续拍《重庆森林》未拍完的故事。
对于出片极慢的王导而言，1994年上映的《重庆森林》过后，他在1995年又推出了《堕落天使》，这算得上是高产奇迹。
《堕落天使》却让我们看见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李嘉欣。
在人们的既定印象里，李嘉欣美得毫无瑕疵。
而在王家卫的镜头下，她是脆弱无助的，看上去桀骜不驯，却多了一丝哀愁。浑身散发着一种不知明日的漂泊与孤独之感。
1995年电影《堕落天使》
天使二号（李嘉欣 饰）片段
《堕落天使》用鱼眼镜头，并非预先就设定了咫尺天涯的镜头效果，而是因为刚开拍的第一天，王家卫发现李嘉欣那场吃面的戏无论拍多少遍，她永远是紧张到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
他与杜可风最终商量，用9.7毫米的广角镜头，同时要求李嘉欣将自己的动作放慢一倍速度，最终效果终于呈现出来了。
1995年电影《堕落天使》
天使二号（李嘉欣 饰）片段
王家卫拍摄过程中运用大量短焦广角镜头，镜头中的人物甚至有一些扭曲变形，印证了“堕落”的主题，他们是一群社会边缘人。
广角镜头下的李嘉欣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颓败美感。在王家卫晃动的镜头下，她的美不再只是浮于皮相。
李嘉欣与金城武，这两个天涯沦落人互相取暖，她坐在他摩托车的后面，飞驰穿过那条黑暗的隧道，一切恍如隔世。
1995年电影《堕落天使》
李嘉欣与金城武 剧照
电影末尾，她有一段内心独白：
那年，李嘉欣25岁。
在这之前，她已经是著名的香港小姐冠军，香港媒体用了四个字来形容：石破天惊。
时光荏苒，一度被称为“最美港姐”的李嘉欣而今已经50岁，距离她出现在王家卫电影里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
年至半百的她隐退了，回归到了生活中，去年因作为嘉宾出现了某档综艺节目中，各大媒体报道称“李嘉欣隐退多年，决定复出”。
对此，她本人进行了否认。
李嘉欣否认复出的背后，终究是一代港片美人儿的消亡史。
1995年电影《堕落天使》
天使二号（李嘉欣 饰）剧照
“我一开始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的，后来我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千禧年，王家卫为世人讲述了一则1962年的香港爱情故事。
10年之后，张曼玉仍然作为王家卫镜头下的女主角，出现在了《花样年华》里。
这次，她的名字仍叫苏丽珍。
2000年电影《花样年华》
苏丽珍（张曼玉 饰） 剧照
在王家卫看来，张曼玉是90年代香港电影的面相，她既东方又西方，既现代又古典。
张曼玉出演了《旺角卡门》、《阮玲玉》、《2046》……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她以苏丽珍的身份出现在《花样年华》中后，她的旗袍之美，似乎成了复刻，成为了一种象征。
周慕云浪费她的美，只有王家卫记录了这个女人克制的美。
《花样年华》的缘起，就是因为张曼玉当时想和昔日的搭档梁朝伟再合作一次。
这部电影，带有浓郁的老上海味道，这源于王家卫童年的那场离乡变故。
1963年，5岁的他离开位于淮海路的上海的家，跟随父母来到香港，他非常清楚那代上海人的心态：“这一群上海人还是带着上海的习惯、感觉，他们的世界就是怀旧的世界。”
王家卫孩童时期，便离开故乡上海来到香港，在他的记忆深处，失去了某些东西，以至于后来在创作的电影中，他一度尝试寻回那所谓的上海根。
张曼玉曾将王家卫的风格形容为“一个苍凉的手势。”
在这部电影里，她一共换了26套旗袍，高挺的领子，精良的剪裁，每一套都很讲究。
鲜少有哪个女人，能像张曼玉一样将旗袍穿得如此苍凉又不失风情。
张曼玉的旗袍之美，不在于线条，即使她旗袍的领口很高，衣服裹得密不透风，但只要她一出现，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灰暗基调下，薄荷绿的墙面，浅黄的木门，那双淡粉色旧旧的丝绸拖鞋，苏丽珍虽然对周慕云暗生情愫，却总是体面，从不逾矩。
2000年电影《花样年华》电影截图
深夜的雨巷，昏暗的灯光下，她站在他离开以后的空白里久久凝望。
旗袍加身的时刻，张曼玉俨然是旧上海时期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都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场。
2000年电影《花样年华》
苏丽珍（张曼玉 饰） 片段
就连一向严谨的李安，也说：“任何人站在林青霞身边，都很容易光彩全无，唯独张曼玉是个例外。”
《花样年华》的宣传资料上写道：一切都褪去了，香港、1962年、那个陈旧的秘密……不管当初是为了报复或色诱，抑或单纯的慰藉，到最后，只剩下眷顾。
毋庸置疑，这是一部关于爱情的作品，也如戴锦华所说，与其说它讲述的是一种爱情的终于获得，爱情的终于完满，不如说是一种始终的缺憾。
这年，张曼玉36岁，距离她第一次出现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2000年电影《花样年华》
苏丽珍（张曼玉 饰） 片段
张曼玉与苏丽珍，谁又成全了谁。
那是张曼玉最风光无限的岁月，伴随着王家卫的电影作品，她被封为“曼神”。
后来的日子里，她逐渐淡出大荧幕，走下神坛后的她，享受着人间烟火。
2014年，上海草莓音乐节，49岁的张曼玉以一首《甜蜜蜜》开场，站在舞台上的她毫不避讳地谈起自己的年龄：
张曼玉唱歌这事儿整砸了，因紧张有些走音，那天大风9级，她还未唱完，音乐节就不得不提前结束。
那天过后，网上唏嘘声一片，甚至身边的朋友也因为唱歌这事儿，不再理会她。那段时间，张曼玉一个人呆在家里，大哭几次之后又觉得不该放弃：
“我还要玩下去，直到我说我不玩的那天为止”。
《重庆森林》之后，王家卫等了王菲十年。
1999年，王菲是《2046》最早定下来的演员。
一直到2004年，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在王菲的生活中持续了五年。那几年，她唱歌、演戏、与窦唯离婚、与谢霆锋恋爱、与谢霆锋分手、与李亚鹏结婚。
在《2046》里，她又改回了最初到香港发展时用的艺名——王靖雯。
2004年电影《2046》
王靖雯（王菲 饰） 周慕云（梁朝伟 饰）片段
王靖雯的角色分成两个部分，一个20世纪60年代的角色，饰演旅馆老板的女儿；另一个角色就是未来部分的戏，她是个机器人。
这部作品，大概是王菲哭的最多的时候，很多片段都充满了悲伤的色彩，那不是歇斯底里的哭泣，而是淡淡的痛。
看不到任何“表演”的痕迹，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让人觉得那就是王菲本人。
2004年电影《2046》王靖雯（王菲 饰） 剧照
一切都浑然天成，那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人着迷。
电影监制彭绮华接受采访时，透露《2046》故事的时代背景：
在2046年，全世界人类和机械人均被装入芯片，若被终止记忆便会在现实世界迷失。其中一个女机器人的机能只有爱，面部是白色，头发是紫色，衣服由纸的质料制成……”
彭绮华暗示此角色的扮演者是王菲。
让她来扮演一个未来的机器人，看似冰冷的外壳，内心情感丰富、表达缓慢，这个想法本身就隐喻着对王菲深入的了解。
2004年电影《2046》王靖雯（王菲 饰）片段
王家卫说：“ 王菲在《重庆森林》和《2046》中都有光彩夺目的表演。我非常崇拜她，因为她的天才，也因为她的性格。”
2001年，当记者问王菲：“你的《2046》拍得怎么样了？” 时，她低声回答：' 我只是王家卫手里的一颗棋子。'
做什么也好，别为着得到赞赏，只讨好自己。
回望王菲在王家卫电影中的表演生涯，“玩”是最明显的关键词，其他都没用，别人也模仿不来。
2004年电影《2046》王靖雯（王菲 饰） 剧照
电影《2046》的缘起是关于一个政治承诺，也是《花样年华》的延续，里面的主人公延续着旖旎的旗袍，无一不透露着旧上海的风情万种。
这部电影是章子怡第一次与王家卫合作。
从聊剧本到进片场，她从来没有见过导演的眼睛——王家卫总是戴着眼镜。
“你可以想象，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新演员来说，是多么的恐惧。我觉得我特别像那种被烧到尽头的野草，然后在一个特别恶劣的环境中，我能够生存下来。”
2004年电影《2046》
周慕云（梁朝伟 饰）白玲（章子怡 饰） 剧照
那段时间，章子怡每天都要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梳妆，一位香港做头发的老师傅来给她做造型，一套下来，三个半小时就过去了。
为了这些老式的精致发型，章子怡受尽了王家卫的“折磨”。
彼时的章子怡，才25岁。
2004年电影《2046》白玲（章子怡 饰） 剧照
拍摄她与梁朝伟告别那场戏的时候，王家卫让章子怡眼睛里含着泪水，不要流出来，她做到了。
他接着要求，噙着泪水之后露出一个微笑，她做到了；他再要求，微笑之后带出一种惆怅的情绪，她做到了。
泪水，微笑，惆怅。
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短短几秒钟自然流露，整个剧组都被章子怡的演技所折服。
2004年电影《2046》白玲（章子怡 饰） 片段
她饰演的白玲妩媚妖娆，像是一场春梦，骨子里却有一股劲儿。其他女人都是淡淡地来，淡淡地走，章子怡不是，她选择横冲直撞到周慕云的生活中。
《2046》这部电影，是王家卫对《阿飞正传》、《花样年华》、《重庆森林》这六十年代三部曲的留恋。
《花样年华》里，苏丽珍与周慕云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2046”的房间里，他们怀念，却再也回不去。
2000年《花样年华》电影截图
现实生活中，张曼玉和梁朝伟无数次擦肩而过。
张曼玉与梁朝伟
他们在戛纳红毯上紧紧牵着手，深情相望，但最终两人还是像电影里一样，说了再见。
张曼玉与梁朝伟
“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从前一样？”
王家卫用一场纷至沓来的梦境，给之前的许多故事画下句号，旁观者往往是意难平。
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变身为花花公子，放浪不羁，后来遇到的那几个女人，不过是在寻找苏丽珍的影子，用句俗话说：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王家卫电影中的每个女人，都在描述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
这一年，张国荣已经去世；王菲在《2046》里做回了王靖雯；梁朝伟放开了张曼玉的手，与刘嘉玲走到了一起；王家卫电影的女主角不再是张曼玉，而是章子怡。
王家卫与张国荣
人生不太顺遂的那段日子，章子怡接到了王家卫的电话，让她出演《一代宗师》里的宫二。
有天，她向导演请假，王家卫深知停拍一天损失会有多大，但还是准允了，他对她说：“我知道你在一种特别艰难的状态里，你什么时候觉得愿意回到片场，你回来，我等你。”
2014年，在《一代宗师》里，章子怡出现在漫天大雪的车站，细长的眉眼里透着一股冷清，不言不语，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打动观众。
2014年电影《一代宗师》宫二（章子怡 饰） 片段
她不愿见众生与天地，命运早已将一切安排好。
“或去或留，我选择了留在我的年月，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这年，距离她第一次出现在王家卫的镜头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这部电影从构思到呈现用了十三年，打破了“王氏慢记录”，王家卫将镜头下女人的姿态幻化成了慢动作。
“慢是一个体验，也是一个尊重。我不是拖延，我是仔细，我只是想把中国人的人性美展现给世界看。”
2014年电影《一代宗师》宫二（章子怡 饰） 剧照
35岁的章子怡因为“宫二”这个角色，拿下了13个影后大奖，她张开双臂面对各个记者的镜头，笑容里满是自信。
之后的章子怡，与摇滚歌手汪峰结婚，为人妻、为人母的新身份，让她似乎离“影后”越来越远，而这种变化却无需争辩。
2014年电影《一代宗师》
宫二（章子怡 饰） 经典片段
2020年，王家卫开始拍摄由金宇澄的长篇沪语小说改编的电影《繁花》，并称影片全程沪语对白。
回想他的上一部电影《一代宗师》，还是六年前的作品。
影片讲述了60至90年代，发生在上海的一段往事，他曾透露《繁花》会是《花样年华》和《2046》的第三部曲，它就像上海的《清明上河图》，想通过该影片，展现当年老上海的样貌。
不知王家卫是否会食言，十六年前的《2046》拍摄结束后，他表示这是对上海人在香港故事的一个终结，以后不会再拍这样的题材了。
在将要面世的《繁花》里，不知他是否会在自己的镜头下继续香港叙事。
记忆与忘却，反复影响着他。六十年代作为一个美好年代的代表，早已踏上消退之途。
在香港电影圈里，王家卫被誉为“时间的诗人”，他的作品往往像诗一样，零散的片段，独特的叙事总能戳中你的痛处。
他对于时间有着近乎痴狂的迷恋，无论是《阿飞正传》里“十六号，四月十六号，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还是《花样年华》开头字幕打出的“1962年，香港”。
他电影里的时间感觉，令所有历史感都被抽离，他镜头下的女人们，仿佛是城市中的一座座孤岛，在一个不真实的时空出现和发生，最后留下一地碎片。
时间是历史的刻度，王家卫反复地强调时间，他试图用电影寻根香港。
关于香港，关于七八十年代电影，关于电影里出现过的种种面孔，很多人有着太多不可言说的情怀。
时过境迁，有些东西是永远也回不去的。
很多女演员在王家卫的作品里，留下了高光时刻，他镜头下的宿命感，让她们无可奈何，也无处可逃。
王家卫，是上海的种子被扔到了香港的潮湿土壤里，遇到适宜的雨水灌溉后，终于成长为一代电影人。
如果当年他没有跟随父母远赴香港，是否还会有后来的王家卫，是否还会有他镜头下摇曳生姿的女人们，是否还会有那些经典的画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不过作为旁观者，还是很庆幸那场变故。
王家卫电影中的女性，是关于时间和记忆的游戏。
眷恋和怀旧是这些女人的底色，她们身上的隐忍与克制更像是那个时代的反面，那些复杂的情绪，塑造了一个又一个迷人的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承担起了弥合时代裂缝的功能，那是会被留下来的作品。
对于王家卫电影里出现过的那一个个美人儿们，她们走下了神坛，做起了普通的可爱女人。离开迷离的镜头，或许带有粗糙的质感，却值得让我们反复咀嚼。
1995年的《堕落天使》中，有这样一句台词：“当你年轻时，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
人生没有所谓的答案，王家卫镜头下女人们的美，也从来没有准确的答案。
她们与王家卫的镜头，一起经历着悲欢离合。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这是一个冷清的季节。时间还有很多，外界熙熙攘攘，她们仍要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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