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再回西藏,再回去看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总第150期:点击上方雪域老兵吧,欢迎战友归队!
王文才 云南元谋县人,1996.12——2001.12在西藏77646部队服役,历任战士、公务员、班长、代理排长。现供职于中国电信元谋分公司。
梦回第二故乡
一位西藏退伍老兵的边防回忆
王文才
西藏,一个美丽而又充满神秘的地方,那里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宫殿——布达拉宫,被誉为世界第三极的珠穆朗玛峰巍然屹立。那里有享誉全国的藏传佛教(俗称喇嘛教),是西藏的主要教派。藏传佛教的标志为法轮与鹿,象征佛法生生不息、万物皆有佛性。源远流传着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绝世诗篇和凄美的传奇爱情。被列为国家首批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唐卡。有独特的藏药资源,如冬虫夏草、雪莲花、红景天、贝母、三七、天麻、灵芝等药材畅销国内外。
那里的天湛蓝、碧空如洗。当你第一次走进那片净土,你会顿悟人的生命在广袤无垠、凄凉的荒原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脆弱、不堪一击。那里有勤劳、淳朴、善良的藏族同胞,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战士。浓香的酥油茶和甘冽的青稞酒渗透着这个民族独特的饮食文化,藏式民居多与土石结构为主。走进他们家里或帐篷,你会嗅到一股牛羊粪火发出的阵阵清香和着浓郁的酥油味,好客的藏族妇女会为你倒上一杯象征团结友谊的青稞酒或酥油茶,双手为你敬上,无论你会不会喝,必须按照当地习俗三口一杯,先把第一杯喝完。还可以品味到浓缩原藏味自然风干的牛羊肉,第一次尝试可能不敢吃,当你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切一片嚼在嘴里,你会为这粗犷的味道流连。
五年或许在人的一生中不值一提,但那里有我成长的足迹和消逝的青春。我在西藏边陲小镇萨嘎当了五年兵,给我的印象是高寒缺氧、原野、寂静、风沙、长冬无夏,来到这里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萨嘎县是西藏自治区西南边陲的一个贫困县,为日喀则地区西部三县(仲巴、萨嘎、吉隆)信息、商业中心,属于雅鲁藏布江上游。境内“219”国道横贯东西,也是拉萨通往阿里普兰的交通要道。与尼泊尔国毗邻,具有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战略地位。当地驻有边防武警、解放军边防部队,他们分工明确,担任各自的使命和职责一样,那就是边防的稳定和平。萨嘎县平均海拔超过4600米以上,气候高寒严酷,典型的高原型气候。辖七乡一镇,38个行政村,全县总面积2.55万平方公里。县人民政府驻加加镇。萨嘎一词查《中国地名词源词典》解释为:“地势美好、令人喜爱,故名”看来把萨嘎译为“好地方”是准确的。2008年萨嘎县传统舞蹈甲谐(藏语意思是隆重的歌舞表演)成功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萨嘎县旅游开发对外宣传的一大特色亮点,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探藏爱好者及观光游客。
黑褐色的乌鸦绝对不会少于一公斤左右,他的叫声凄凉、沧桑得让人心酸,在营区的围墙上厮守伫立,为整个连绵的山峦增添了一丝生机和色彩。这里除了军人连鸟类也是公的,它的寂寞和枯燥程度可想而知。“白天兵看兵、夜晚数星星”是这里的真实写照。成群的野狗随处可见,特别是晚上部队熄灯就寝后,阵阵狗吠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半夜站岗有时还能听到山岗上的狼嚎声,在这里不用怕狼,因为我们不会伤害它,它也不会主动袭击我们,我们就这样在那里和睦相处。人与自然的和谐彰显得淋漓尽致,因为狼也会孤独,正如我们在远离物欲横流、灯红酒绿和喧嚣城市也会寂寞。肆列的风沙不停的怒吼着,铁皮营房的屋顶两端用八号铁丝把石头牢牢拴着,好像大风随时都有可能把营房吹走。
一条小河把部队和县城隔开,在这里经商的大多以甘、陕、川和当地藏民为主,在我那服役的年代条件极为落后,当地只有五六家商店。全县仅有邮电局两部卫星电话可以使用,每到周末请假外出打电话给家人,往往需要排队一个多小时,甚至可能打不通。街上的茶馆里三五成群的藏人在悠闲地喝酥油茶、青稞酒、聊天、打藏式麻将,商店里传来微弱的藏语歌曲,或许录音机的电池快耗尽了。这里没有电,整个县城靠一个柴油机组发电站供电,只有县里的编制机关单位才有电,供电时间为当地政府的上班时间及晚上近三个小时。团里仅靠后勤处的发电房供电,连队的供电时间为晚上七点至十点半,白天其余时间都没有电。军营文化学习的《解放军报》、《战旗报》也只能看到前两个月的,写一封信给家里要一个多月才能收到。后勤供水时间为午饭后半个小时,每个班里有一个用大油桶做成的简易水缸。小值日必须抓紧时间提水拖地、维护好班里的内务卫生、及日常的饮用开水供给。
嘹亮的歌声、整齐的步伐,地动山摇的口号曾让我热血沸腾、幻想能有再次回到连队的机会。在这里一日三餐全部都要靠高压锅才能煮熟,燃料主要烧汽油用汽化炉,随时都要往炉子里用打气筒加气。每到节假日会餐,在炊事班帮厨光打气都累得够呛。因为缺氧,每年建军节、国庆杀猪后烫猪毛前,要往猪皮里用打气筒打气,一边几个战士轮流打气,一边两个战士用铁棍反复敲打使气体充分流通到猪的各个部位的皮下组织,只有这样才能完整刨退掉猪身上的毛。每次连队杀猪都要给团里的各位首长家里送点新鲜肉,所以一头大猪几天就消耗完了。冬天几乎吃不到新鲜蔬菜和肉类,除了国庆节、春节团里派车到日喀则买菜外,平时都是“老三样”(海带、粉丝和罐头)。寒冷和风沙侵蚀着人的肌体,冬天洗衣服要戴胶手套里面再加一双绒手套,双手还是冻得透骨冰凉失去知觉,往往一件衣服要晾晒三天才会干。衣服搭在铁丝上不到一分钟就结冰了像牛皮一样,洗脸水也不能随便乱倒在水泥地路面上,防止结冰后战士不小心滑倒摔伤。平时每年洗澡也就是一两次,所谓“洗澡”就是打盆热水随便用毛巾擦擦防止皮肤病。因为不具备洗澡条件,有一年夏季我们连队指导员曹合军家属来队探望丈夫,由于连部宿舍太冷(室内温度不到10℃,冬季零下30℃以下)地下温室里的温度较为适宜,烧了一大盆热水在炊事班前面的地下温室里洗澡。洗了近40多分钟,指导员怎么喊她也不答应,感到情况不妙,指导员一脚把门踹开,由于里面空气不流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嫂子已昏倒在菜地里不省人事。指导员立马叫通讯员拿了床被子包好就抱着往卫生队跑去抢救,由于送医及时把嫂子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一位才结婚一年多的后勤处干事妻子,由于时值战备丈夫休不到假,猝然决定冒着妊娠期的危险到部队看望丈夫,在团里居住一个多月后,由于胎儿早产,因为缺氧和医疗条件落后在卫生队生下就夭折了。这位嫂子和丈夫哭得死去活来,这种打击每位同为父母的可想而知。我在仲巴县二连的老乡蒋志江由于长期在海拔4950米的昆木加哨所,退伍时来到团里到连队和我道别,由于长期缺氧记忆力衰退,在回去教导队二连老兵零时住处的路上都会迷路,我流着眼泪亲自把他送回去。那天下午他给我讲,连队驻地里孜的海拔是4750米,昆木加哨所离仲巴县有60多公里,距离连队有30公里。团里有车到连队或哨所都要拉着战士去县里购买商品,往往去一次城里要买一麻袋的日用品才够用。有一次烟瘾发作因为没有烟抽,把军用茉莉花茶叶用手揉成粉末再用信签纸掴了当烟抽。听了他的讲述我很感动,我唯有崇敬和顶礼膜拜,同样是老乡、战友,和他们前线的相比我很渺小。
冬天除了操课时间以外,班上的战士可以围坐火炉边烤火,每年的八月份连队要到100多公里的野外住帐篷打柴禾(一种叫做地柏崖的柏科崖柏属的植物)。新兵那年每人的任务是6000斤,第一年因为没有实践经验和一个河南老兵合作不周密没能完成任务,受到警告处分一次。第二年每人8000斤超额完成任务受到连队嘉奖及奖金90元。每年的烤火时间是九月至来年四月底。每年的五月连队要在雅鲁藏布江畔的菜地里种土豆、萝卜,到九月份成熟收获以后,交炊事班放到地窖里储藏到冬天没菜时吃。因为冬天寒冷风沙大,每人可以发到一盒高原护肤霜、一瓶21金维他、一瓶丹参滴丸。平时一个季度每人能发到一袋军用奶粉、一袋茉莉花茶、一袋压缩干粮、两个水果罐头,以班为单位半搪瓷盆白砂糖。好多战士都不舍得吃,积攒下来带包裹时一起寄给家人“尝鲜”。由于长期缺氧,这里的官兵出现脱发、指甲凹陷脱落、记忆力减退、风湿、血红素升高、心脏供血功能衰退等高原疾病。当兵第四年军分区医疗队到团里义诊体检身体,我因为严重心脏移位到日喀则八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院;有次下鹅毛大雪半夜轮到我站岗,回到宿舍风湿关节炎发作痛得受不了,在床头柜里找到一瓶止痛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了快半瓶一口气咽下,一种想呕吐的条件反射折腾得我热泪一瞬间从眼眶溢出,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般难受。太冷了,全身瑟瑟发抖肌肉痉挛,卷缩在两床棉被加一件皮大衣的被窝里,一直到起床号吹响也没睡着。在这样的自然恶劣环境条件下,我们的战士没有叫过一声苦、一声累,以顽强的意志忍耐着,仍然用饱满的热情积极参加军事训练和各项任务。
边防的苦除了环境和生活上的,道路的艰险程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虽然是219国道路面全都是土路,好些路段常年都是冰渣和泥石流,险象环生。百公里内荒无人烟,如车在路上抛瞄没有充足的御寒装备、食物和水源是会劈叉(藏语意为死亡)的。2011年6月3日下午,“世纪初年走边关”南线摄制组5人乘车从我团前往一连(吉隆县)采访途中,汽车在翻越马拉山路段时,右侧前后轮胎突然相继爆裂,毛剑锋被甩出车外,牺牲时年仅28岁。中央电视台军事部记者毛财旺身负重伤,另有三人轻伤。这起事故是在结束团里的采访任务后到一连的采访途中发生的。在我们特务连实地跟训拍摄的几组镜头为5公里武装越野、木马三练习、昼间应用射击。当我们以观众的视角看到《军事报道》播放我们的生活、训练场景时,整个电视房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默凝重了,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所有的战士都哭了。
怀念萨嘎不是因为那里的高,而是因为浓浓的战友情、同志爱。在这个全军海拔最高的边防团,常年靠吃干菜、罐头,现在想想虽然条件艰苦却让人回味无穷。在那里一切都是那样简单、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防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单纯、和谐而快乐。这里的战士每天过得很平凡如同沙粒,默默的奉献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多年以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那片净土放心不下,怀念我在那里的激情燃烧岁月。五年中我由一名战士逐渐成长为班长、入了党并改转为士官,担任过一年的代理排长。28次荣获连团嘉奖,连续四年被评为“优秀士兵”,一次优秀班长。当兵的日子寂寞艰苦,五年来我没有回过一次家,就连布达拉宫的面貌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亲眼见过。虽然现在退伍近16年,但我对第二故乡的思念依然不减,怀念部队的铁皮营房、想念部队的战友,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这些年来虽然身体回到了故乡,但我的心和魂魄依然还滞留在天边、还在军营。多年以来我一直想忘记那段经历,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种致命的摧残,因为我已经把西藏融进了血液、融入了生命。
在这里人与自然的相濡以沫,纯粹的原生态自然景观仿佛返璞归真。蓝天白云的苍穹之下,雅鲁藏布江里鱼很多,营区围墙上全是黑压压的乌鸦,光秃秃的山上随时可以看到野兔在奔跑,还有雪鸡、野狗……藏族绝不吃狗肉、也不吃鱼,源于对动物的原始崇拜及因藏族有水葬的习俗等。牧民在草地上自由放牧,好羡慕他们悠闲、自由无忧、与世无争的生活。牦牛肥壮、绵羊成群、雪山巍峨、皓月当空。许巍歌词中的蓝莲花、诗和远方在这里都可以逐一实现。牧民世代与水草为居,牛羊在哪里家就在那里。最有意思的是可以指挥绵羊列队整齐挤奶、剪羊毛;用吾儿朵(抛石器)就可以把石头扔到很远的地方驱赶牛羊;用鼻烟盒抽烟、用火镰取火……有藏族的地方就有歌声,哪怕干活也要唱歌,在西藏会走路的人就会跳舞,会说话的人就会唱歌。他们的歌声悠扬、荡气回肠,这就是天籁之音的真实表露,这种声音可以穿透灵魂、穿越时空感动万物,让我敬佩他们的这种乐观主义精神。这里还有“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即兄弟共妻、姊妹共夫)的风俗,我们不用去评判一个民族的婚姻习俗及道德伦理,因为这是1951年前的旧西藏就遗留下来的传统婚姻形式。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促进民族团结、维护祖国统一。
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再回趟家,再去看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此生无憾!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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